第1章 第一章玉面书生
已经第六碗了。
西水镇的桂花莲子羹远近为名,微热最宜冰镇尤佳,外地人来到这里若不吃上一碗,绝对算白来一遭。
有了这么个噱头,不管这东西好不好吃,价格都已经翻了几番。
颜文隐沉起气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干瘪的荷包,再这么吃下去,她从明天开始只能三餐啃馒头、夜里睡大街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玉面书生似乎并不想替她省银子,又一碗莲子羹下肚后,朝着店小二嚷着:“麻烦再来一碗。”
“好勒!”
“等等,”颜文隐忍无可忍,从荷包里倒出最后的一锭碎银扔给店小二,“出去时把门关上,今晚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店小二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不客气地呲了一声才悻悻离开。
颜文隐今日本该听义父的话跟小师弟卫攸一起回星尾岛,可她却想留在中原继续追查震北镖局和柳府两桩灭门案。义父收到飞鸽传书离开后,她与卫攸纠缠了许久才成功将他甩掉。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客栈,刚叫了碗冰镇莲子羹准备享用,哪知她刚坐下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搅黄了。
把门一关,颜文隐的剑便架在了玉面书生的肩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个好人。”
“少跟我兜圈子。好人?好人为何会穿囚犯的衣服?”
“那是个误会。”
一阵轻风吹过,桌上的灯光晃动起来,玉面书生不急不忙地挑了些灯芯出来,好像这刀是架在别人的脖子似的。
这人颜文隐并不认识,之所以能容忍他坐在自己屋内、用自己的银子大吃大喝,还要从十天前说起。
那晚,颜文隐和小师弟卫攸顺道追查线索,走到悬崖边听到了微弱的求救声,她不顾小师弟阻拦亲自下去把人背了上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钦犯。
真是可惜了这张俊俏的皮囊,五官竟比女人还要精致,最让人难忘的是他左边额上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
他们将他带回客栈、又请了大夫医治,谁知道这个不知死活的玉面书生趁师姐弟二人不注意逃跑了,还顺走了颜文隐的钱袋子。
更让颜文隐摸不着头脑的是,时隔三天之后他竟然主动回到来找自己。
“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嘿,你不让我去洗澡嘛。我就在澡堂子沐浴啊”
“洗了三天三夜?”颜文隐把剑放下,好像她是这么说过,毕竟那时候这人身上的味道能把任何活物熏死。
颜文隐倚在窗边直勾勾地看着这他,心想小师弟算是门派中长得最好看的人,没想到眼前这男子竟比小师弟还多几分英气。
“我洗太久晕过去了,这不刚醒就来找你了。”玉面书生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鬼才信。”颜文隐又想拔剑。
“好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偷摸去衙门打听了些事儿,悄悄把街上贴的通缉令给撕掉。”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
“不说算了,慢走不送。”颜文隐不指望他有银子还给自己。
“实不相瞒,我是住在玄宗派脚下普通百姓,被人构陷与严将军通信诽谤朝野。因此被判流放如今虽然逃脱,但恐怕很快各地都有我的画像”
“严将军?是谁?”
“你不是中原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颜文隐仔细打量着他,看样子身上的伤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不过小腿的伤口还未愈合,走路一瘸一拐的,否则她真想一脚把人踹飞。
“那么小女侠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玉面书生突然换了一副极其谄媚的模样对她恳求道:“小恩人,你干脆送我回乡吧,我未过门的妻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凭什么啊!”颜文隐用剑柄挡住他,“再说你还欠我钱呢,我住店的钱都被你一顿宵夜给吃没了,现在只剩几个铜板。”
“这个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颜文隐半信半疑。
“我困了,明日再说。”
玉面书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三张长凳拼成一块,刚好能容他平躺下,“今晚就将就吧。”
“你做什么?你怎么可以睡在这儿?”颜文隐一把将他抓起来。
“那不然我睡床你睡这儿?”玉面书生拽过衣袖径直倒下去,“小女侠,你的钱可只不够再开一间房了。睡吧,明日带你赚钱去。”
“你!!!”
颜文隐打算直接拎起他朝门外一甩,可这小子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捂住自己受伤的腿,不时地喊疼。
都说江湖险恶,没想到她遇上的不是险恶是无赖,已经三更了,这么赶个瘸子出去好像也不太厚道况且这人还是自己当初亲手救下的。
“你明天要是再耍花招,我就挑了你的脚筋,从此以后你都别指望能走路。”
颜文隐辗转难眠,有个陌生男人在房间里她哪里敢睡?只好靠着床头干坐着。
一个月以前,她偶然听见义父与几位师伯说起故友龙镖头一家被灭门的事,便说要帮忙查真凶。但义父却极力反对,因为现在中原不比往昔,无论朝野还是武林都瞬息万变,西陲边疆更是战事不断。
星尾岛才经历了数十年的纷争好不容易国泰民安,作为岛主和空宿派的掌门,她的义父夏旻琮必须对所有的岛民负责,不会轻易让中原势力再染指岛中的一切。
若非此事过于骇人听闻,颜文隐觉得义父也不愿踏入中原。
颜文隐有时会觉得义父过于谨慎,加上她自己也很想回中原看看来,所以在夏旻琮出海之后,她悄悄拉上小师弟也租了船出海。
可惜海上遇到了风浪耽搁了好几天,他们在西桥镇下船时又听说了西水镇柳府灭门案,凶手的手法还是一模一样,于是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来。
颜文隐听人说,震北镖局十余年来都是西桥镇的经济支柱,与其来往的雇主非富即贵。
延丰二十二年,龙镖头与平西将军一起押运货物至西域三十六国从此声名大噪;顺和五年开始与巨鹿帮、海砂帮联合做海运;再说去年单是承接中原武林四大门派的生意都接收手软。
若真是单纯的钱银纠纷又怎会灭门屠杀,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死后全被扔到映月溪里边儿。听闻每条尸首都被割了喉、挖了眼、刺穿了耳
“小女侠,你还不睡?”
颜文隐正想得出神被他一打岔还呛了一口,“你怎么还没睡着?”
“在想那两件灭门惨案?”
“你怎么知道?”
“整个镇子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我猜猜而已。不过如果你既不是捕快又不是中原人士的话应该不会是龙家或者柳家的亲戚吧?”
“亲戚?”颜文隐不禁冷笑一声,“攀不上。我小时候曾在柳府做过几个月的丫鬟,你信吗?”
“反正也睡不着,你说来听听。”玉面书生侧身面朝着她。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刚好照在他的身上,数不清的尘粒在光下管翻滚着就好像他的衣袖上飞满了萤火虫。
颜文隐愣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小时候我娘很疼我,可惜我爹却是个赌鬼。娘病死之后他还是继续赌,欠下柳育谷很多银子没钱还,就把我给送都柳府做丫鬟了。”
“如今丫鬟变女侠?”
“这个你管不着。”颜文隐并不打算将之后的事告诉他,“我更想知道你什么会赖上我?”
“赖?话不能这么说。你要上玄宗派,我要也回家,彼此顺路结个伴不好吗?”
颜文隐想起那天在义庄的所见所闻,凶手的确可能是四大派之中的玄宗或苍门弟子。玄宗在北、苍门在西,连她自己都没决定先去哪里,这小子怎会那么肯定?
“别这么疑惑地看着我,你想想我们身在何处?不论去玄宗还是苍门都得往北走,因为西边有战事,就算去苍门也得绕路。”
原来如此,颜文隐料想这小子应该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谎,在她看来这人不过是自己日行一善所救之人,身份并不那么重要,她又不是官家的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
颜文隐等半响也没听到他说话,难道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初七身边蹲下,细声说:“我不是什么女侠,武功呢也不如我小师弟,但保护你应该绰绰有余了。只要你一路乖乖的,不给我惹麻烦,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至于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还要不要你嘛,估计很悬了”
颜文隐觉得初七有些奇怪,醒着的时候嬉皮笑脸,怎么睡着之后眉头却皱起来,她不由得伸出手指想戳戳他的眉心。哪知还没碰到就被初七抓住了手。
“你你没睡着啊?”
“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初七的语气跟刚才仿佛判若两人。
“危危险?你怀疑我想害你?”颜文隐甩开他的手,想不到书呆子也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初七。”眨眼的功夫,玉面书生的声音已恢复如常。
“嗯?”
“我叫初七。”
“那么随意的名字?”
“我的生辰是腊月初七,所以我母亲唤我初七。”
黑暗中颜文隐吃力地望着初七,他的双眼深邃得就像夜空一般,完全望不到底。
“我们还算有一丁点儿缘分。今日六月初七,刚巧是我的生辰。”
见初七又闭上了眼睛,颜文隐只好回去继续靠着床头,他刚才的神情犹如如惊弓之鸟,想必逃难的日子也不好过吧算他命好,遇到了自己。
“生辰快乐小隐。”
颜文隐似乎听到初七在说话,却没听清内容,“嗯?你说什么?”
不多久就只能听到他沉重且均匀的呼吸声,这下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吧?可颜文隐还是靠着床头不敢闭眼
清晨十分,颜文隐已坐在初七身旁,待他一睁眼就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说吧,怎么赚钱?”
初七翻身坐起,只说了几个字,“先换身行头。”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初七扯着嗓门大喊着还不时地给站在身后、扭扭捏捏的颜文隐使眼色:别黑脸,要笑!
颜文隐双拳紧握,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要早知道初七说的赚钱是这种方式,她打死也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