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花灼竹柏
江陵客栈,楼梯旁。
“店家,劳烦准备些热水,送去客房。”
南川祁业说罢,正欲和红裙少女上楼,又想起了如梦已化人形,回身对着店家又说道:“再要一间厢房,同样热水。”
店家佝偻着腰,从柜台探出头来,说道:“几位仙家,这妖邪一事,是都解决了吗?”
南川祁业说道:“江陵已平安。”
“得嘞,那老朽可真是替江陵的百姓多谢仙家了!”店家喜不自禁,边说着,便起身迎上前来。
如梦说道:“店家不必多谢,要是,要是能送些吃的就更好了,最好再来一坛桃花酿。”
南川祁业看了眼身旁的红裙少女,心想她确是饿着了,中午时分直到现在还未用过午膳,于是从怀中拿出一锭银两,放到一旁桌上,说道:“桃花酿就不必了,送些吃的到新的厢房。”
“业哥哥,桃花酿怎能不必呢,就喝一杯,不,就一口,绝不贪杯,童叟无欺。”如梦扯着南川祁业的袖子,软糯糯的撒着娇,眨巴着一双桃花似的大眼睛。
但这一次南川祁业却不为所动,正欲抬手弯指敲向眼前红裙少女的额心,却听见客栈门外南川麒等人声音传来,只得收了刚抬起的手,扯了扯被如梦抓住的衣袖。
“师兄,你们也真是太快了,不行了,我是饿的没力气了,睡了一觉,全身酸软无力,店家,好吃好喝的,来上一桌!”南川正仪说罢,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正仪兄,快快,给我也来一杯。”贺景瘫软着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唯有南川麒扇着扇子,一言不发,坐在门边桌旁,眼神却是似有若无的看向楼梯旁的红裙少女,此刻仍旧是扯着白衣道人的袖子。
四目相对时,如梦倏地扯起嘴角,朝着南川麒轻轻笑了笑。
兴许是如梦玩心大发,这笑容说不出意味,像是带着些许轻蔑,这是在示威。
厢房外,南川祁业手拿着一叠衣裙,正襟衣冠,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叩响房门。
“是我。”南川祁业道。
“业哥哥?”如梦柔美的声音隔着半寸房门传出。
“我这备了些衣裙,你的红裙湿了,待会换这身吧。”
“业哥哥你送进来吧。”
南川祁业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轻伏门上,只需轻轻用力,就能推开眼前这扇木门,但他只是轻轻伏着,只是伏着。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手心微微出汗,他也知道这扇门并未上锁,却仍是沉默着,直到房内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业哥哥,你还在吗?”
他踌躇片刻,“我在。”
“怎么不进来,是打不开吗,我记得没锁门的。”
如梦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露出白皙带着红润的脖颈,她舀起一瓢水,哗啦啦地顺着雪白脖颈流下。
她抬眼看向房门,门外却是寂静的,白衣道人没有应答,但她知道南川祁业还在。
门外不应答,她倒也不出声了,只是仍泡在水里,自顾自地舀着水,顺着脖颈、手臂淋下去,一遍又一遍。
过了一会,‘吱呀’的一声传来。
如梦并未抬眼,就像是并未听到一般,仍自顾自地玩着水。
房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如此的轻,如此的慢,像是来人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房中正在睡梦的少女。
又是轻轻的‘吱呀’,房门再度被人合上。
南川祁业捧着衣裙,紧闭双眼,连这步伐也是如此轻柔,缓慢。
他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着,耳边不断传来水流滑下滴落的声音,温热的水流和着少女白皙泛红的肌肤,缠绵流转,哗啦啦又落入水中。
他越是紧闭双眼,这声音越发清晰,像是一缕幽幽的魂,萦绕盘旋,每迈进一步,声音也越来越近。
他记得再走上几步,左边应是一张红木圆桌,只需闭眼走去,将衣裙放于桌上便可。
此时如梦终于抬眼,南川祁业已快走到她的木桶旁了,只隔着两把朔月剑的距离。
她看了眼南川祁业的脚下,心想不妙,急忙趴在木桶边上,说道:“别动!”
南川祁业正欲落下的右脚顿然停住,就这么悬在空中,他微微侧首,仍是紧闭双眼,问道:“怎么了?”
如梦不好意思地说道:“地上比较乱,你脚下有我刚吃剩的半个馒头。”
南川祁业闻言心里万分无奈,只觉这脚抬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南川祁业正想将右脚落向再前面一些,如梦又是急切的制止道:“业哥哥,这是我的裙子,刚换下来的,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红裙。”
他将右脚移到右侧,如梦又道:“这是我的轻衫。”
他将右脚移到左侧,如梦又道:“这个,这是我的发簪。”
南川祁业心里一阵咕隆,他紧闭着双眼,感觉此刻四周弥漫的不是黑暗,而是密密麻麻散布着少女乱扔的物什,天知道她怎么可以把东西扔的地上到处都是,这要是在南川,还不得被长老们罚抄经书多少遍。
南川祁业将脚收回,正在这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水滴声,以及徐徐走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南川祁业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越慌乱,像是来人轻轻踩在他的心间,他只能将眼睛闭得更紧些。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准确的说,他不敢迈动半分,甚至不敢想象眼前是什么画面,只能感觉此刻的心跳微微加速。
少女不着寸缕走上前来,一头青丝黑发披散在背后,长发及背,有丝丝水流顺着发丝划过少女白皙的背脊,划过一抹曲线,纷纷淌在地面。
少女身上的每片肌肤都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在水汽弥漫的屋内,少女身影朦胧婉转,娇嫩欲滴——这是最美的形容。
少女弯曲妙曼的身姿挂着滴滴片片的水珠,每走一步,便有水珠落下打湿地板,她光着脚,踏过散落在地的长裙、轻衫、鞋子、红色发带,最后在那半个馒头前停下。
白衣道人直直的站在原地,手捧着层层叠好的崭新衣裙,这是件白蓝相配的长裙,淡淡靛青蓝纹锦绣编织成泼墨制式,绘有竹、梅、松柏,给原本素白的长裙增添了雅致,这是最美的长裙,他听店家老板这么说的。
这是他寻了好几条街巷才选中的衣裙,只因如梦曾说,她也喜欢雪的颜色,平兰秋水的冬和着瀚海沧浪的蓝。
那店老板说,这是整座江陵城独一无二的款式,放眼江陵,再也找不出第二件如此精绣、淡雅的长裙。
他喜欢独一无二。
他能感觉到少女已来到他的身前,一片赤|裸,肤白胜雪,但他不敢睁眼,不敢想象眼前是怎样的光景。
他甚至于将双唇更紧闭了些,原本俊朗的面容更显坚毅,此刻就像是一座石雕,呆呆地矗立原地,任凭周遭风雨四起,仍面露波澜不惊。
世间之事不可测,心上姑娘似流水、似青山,流水绕青山,青山依流水。
世人没有答案,花、月、风、雨都没有答案。
人生本就没有许多机会可以自己把握,踌躇间便风过、水流,这便是世间,倒不如活得自在,与其握风,不如做风,随处而来、随处而去。
喜欢一个姑娘,便就去喜欢,管他人言语,管世间阻拦。
但南川祁业却不敢,他又想起那日深秋晚亭中,灰衫少年昂起头来,饮酒问道:“人活一世,就没有什么比修行除妖更有趣的事吗?”
他想这算是喜欢吗,原来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有趣的事情。
他却仍不敢,不是不敢于这他人言语、世间阻拦,只是不敢于自己,不敢于这把沾满妖邪的朔月剑。
没人知晓他内心的慌乱、挣扎,即使心间早已荡起层层涟漪,他仍像一座冰湖,将心底那片涟漪深埋冰下,不为他人所见。
眼前这位白衣道人高她整整一个脑袋,少女抬眼看着眼前人一动不动,紧闭双眼,连这手指都不移动半分。
如梦望着他的眉眼,面若冠玉、如风似月,如此俊俏的道人,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呢。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南川祁业手捧着的衣裙,伸手拿起,转身说道:“谢谢。”
南川祁业闻言终于迈开步子,仍是闭着双眼,转身走出房门,步履从容,直到房门吱呀关上,他紧靠门外,仍是不肯睁开双眼,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
半响,如梦身着一身白蓝相间的泼墨竹梅长裙走下楼去,原本红绳发带也替换成了一白一蓝,编织缠绕,束发垂下,原本稚气未脱的少女倒是有了分雅致,乃至侠义的韵味,像是一瞬间便长大了几分,叫人见上一面,当真是移不开眼。
南川祁业端坐楼下,抬眼望去,少女缓缓走来,轻轻唤道:“业哥哥。”
南川祁业心道那卖衣裳的店家果真未欺他,当真是绝好的衣裳,眼前少女也是,绝好的模样。
如梦说:“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