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绝盈酒店（一）
沈重昀假意咳了一声，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好了，这个问题我回答完了，到你了。你之前说前几天走的西南门，那几天你一直都这么晚回校吗？”
“不算吧，说晚也不晚，那是……大四下，哦对，大四下，我接了一个辅导小孩子作业的兼职，在学校外面，每周一到周四下午五点多从学校出发，晚上九点多再回来，双休日的辅导放到了周日。不过现在小孩子的作业，多得不行，听说读写，每个轮一遍时间也不早了，有时候会拖到比较晚，那天刚好是个意外。”
“按小时收费？”
“没，按月给钱的，一个月3000。那家人对我挺好的，我每次过去都会留我吃晚饭，有时候还有夜宵。小孩子成绩提不上来我也着急，有时作业完成了给她补一补知识点，这时间就不够用了。”
沈重昀沉默，他想喝点酒，但是不知何时酒杯再次空了，他只能摩挲着杯壁，然后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你很缺钱吗？”
“缺。要是不缺钱学业这么忙我哪会找兼职啊，平时模型都来不及做。”颜盛思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当时被撞后我都不想去医院，本来时间就很赶了，我那个月工资也没发，身上没多少钱，但是周围人都劝我去，说我还年轻，要是有个内伤的不去检查下就来不及了。我就去了，还惊动了班主任和辅导员，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她们一边安慰我一边教育我，给我缴费陪着我做完检查，但都还有事要忙，留院观察的那晚是我室友陪我的，那天周四，其实她是请了周五早上的课来陪我。”
沈重昀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有些艰涩，“留院……观察？”
“嗯，头晕，还想吐，可能是磕到了路缘石。我们是对撞，我倒在了有绿化带的那一边，头刚好撞到路缘石上，不过我当时戴了头盔，虽然事后头盔都摔成碎片了，但要不是头盔缓冲了一下，我可能真就没了。和我撞的那人也戴了头盔，但他是摔在了平地上。”
“交警很快来了，我俩都有责任。隔天去警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那天晚上得知自己老婆在老家给他生了个儿子，而且在前三个都是女儿的情况下添的男丁，下工后一高兴就喝多了，就这么上路了，平时这路他也走过百八十遍，都没问题，可没想到遇上了逆行的我，他没反应过来，我躲避不及，我们就撞了。”
“他医院没舍得去，第二天正常上工，胸口疼也只是买了药自己擦一擦，到警局的时候还以为是我要赔偿，连现金都带来了，都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零钱。后来，我们签了事故责任认定书，这事就算结了。”
“之后有一段时间我走在路上都挺怕的，专门找车祸集锦来看，里面我们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每次到类似的车祸视频下面我都能看到有这种评论，什么藏龙卧虎啊、卧龙凤雏啊、消消乐、垃圾分类、合并同类项啊，我才知道，当事故发生、结果既定的情况下，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交规不能钻空子。”
“嗯……我应该讲明白了……吧？”
沈重昀低头没有说话，他再次开了一瓶酒，漆黑的双眸里酝酿着什么情绪，他好几次动了动嘴唇却又什么都没有说，转而沉默地倒着酒一仰而尽。
“沈重昀……酒喝多了伤身……”
颜盛思忍不住提醒，但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嗯。抱歉，我出去一趟。”
说着，他起身，带起一阵酒气，颜盛思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口鼻处，低头微微向后靠去。
“熏到你了？”这个动作被沈重昀发现了。
“酒味有点大……”
颜盛思点点头，尽量含糊道。
“抱歉。”
他再次道，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颜盛思记住的便是那自责中带着沉痛的眼神和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的金色链子。
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已没了沈重昀的身影。
颜盛思坐在位置上看着楚葵唱了一首又一首，都是她没听过的歌，楚葵的背影有些落寞；游东森已经醉倒在座位上，留着口水不算，还知道要拿郁离的衣角擦；郁离整个人向后倒去，眼睛大而空，就这么看着头顶不断变换的彩灯。
沈重昀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从她头顶传来，她甚至都不知道门是什么时候开了又关的。
“什么感觉。”
颜盛思抬头，蓦地呼吸一窒。
入眼的便是沈重昀有些紧绷的下颚，唇抿出一个勾人的弧度，眼镜的链子垂到了她的耳侧，微微晃动着，镜片后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颜盛思这才发觉沈重昀换了一件白衬衫，并且喷了一点香水盖住已经淡去的酒味。
他抬手揉了揉颜盛思的发顶，就着俯身的姿势凑到她的身边，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颜盛思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动了动，刚想退开，沈重昀已经先一步放开了放在她发顶的手。
就当颜盛思以为他会和上次一样退开时，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黑，一只修长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遮住了所有光亮。
颜盛思感到这只手轻柔地放在她的眼上，带来些许凉意，更加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不由得动了动眼皮。
“沈重昀……”
“嘘。”
耳边传来近乎呢喃的话语，“对这里什么感觉，颜盛思。”
什么感觉……
虽然她看不见，但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头顶的彩灯落满了整个房间，给这里染上一种绚丽的光彩。楚葵还在唱着，即便她声音已经哑了；游东森在嘟囔着什么，她甚至能听到他辗转反侧而引起的衣料摩擦声；郁离又开了一瓶酒，开瓶器和酒瓶碰撞声在她的耳边无限放大。
明明房间里音乐震耳欲聋，各色光彩不断，可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孤寂和绝望。
是的，绝望。
每个人仿佛只是行尸走肉，聚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尽情释放着自己一直所压抑的情绪。
明天？
颜盛思在这里看不到明天。
又或者，每一个明天也不过是另一个今天。
活着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