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莲花杨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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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公, 宇文招!
宇文宪眯起眼目,他不久之前刚刚提醒杨兼,宇文招暗地里联络过自己, 很可能要搞一些手段,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就来了。
几个死士刺客显然都被吓怕了, 异口同声, 全部招认,所有人都指认宇文招是指使他们的人。
杨兼若有所思的笑着说:“赵国公……”
他说着,摆摆手, 道:“全部押解下去, 随同队伍, 一同入长安,我要用这些死士, 和赵国公……当面对峙。”
“是!”杨整负责押解死士, 很快带着死士离开了幕府大营, 全都押解起来。
昨日夜里被刺客偷袭, 大家都没有休息,杨兼特意令众人今日休息,明天再启程:“脚程不是问题, 毕竟此去长安,还有各式各样的困难, 咱们稳稳的走才是正经儿。”
众人点点头,各自回去休息,退出了幕府大营,唯独留下杨兼和小包子杨广二人。
杨广稳稳的坐在席位上,小短腿跌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 如果忽略了紧紧蹙着的小川字眉,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乖巧坐动作。
杨兼走过去,说:“儿子,想甚么呢?”
杨广眯着眼睛说:“在想……这些刺客死士。”
杨兼说:“死士有甚么不对?”
杨广说:“并无甚么不对,不对的是赵国公宇文招。”
杨兼挑眉追问:“何出此言?”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脸,老神在在的说:“赵国公此人,虽看起来风流轻艳,但本人疑心病极重,思虑深沉,经常因着思虑过深,而当断不断……”
这一点子有点像历史中的袁绍,东汉末年三国时期,袁绍明明才是最大的“军阀头目”,然而正因着袁绍总是当断不断,思虑太深,所以错过了很多大好时机。
杨广又说:“赵国公心思如此细腻深沉,这次的死士刺杀太过冒失了,不是么?”
死士虽然用了毒气,但是这么多大军,想要全都毒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被抓的概率保守估计也是一半对一半,这么冒失的举动,有些不像赵国公。
杨兼说:“你的意思是……死士说谎?”
杨广却摇头说:“这倒不见得。”
两面都被杨广说了,杨兼却没有露出糊涂的表情,而是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似乎想到了一个第三种可能性……
大队人马第二日便即启程,浩浩荡荡的继续往长安而去,一路上困难不少,除了宇文招之外,还有其他人也不希望杨兼入京,停停走走的,最终却还是到了京兆长安。
大部队抵达长安之后,在大门口便停住了脚步,有人拦在门口,不让杨兼入城,守城在楼上大喊着:“请镇军将军卸去兵马!兵马不得入城!”
杨兼带着大兵,这么多兵马自然不能入长安城,也是合情合理,但是这一趟回来,周主和齐主同时驾崩,长安必然已经乱套,如果不带兵马进去,总是不能叫人安心。
宇文会说:“如何是好?咱们的兵马怎么办?”
杨兼低声说:“无妨,全都驻扎在郊外。”
宇文会点点头,立刻去安排驻兵的事情,将兵马驻扎,挑选了精锐跟随,果然守城没有多加难为,马上开门放行,让众人入内。
杨兼等人入了长安城,立刻便有飞马跟上来,一个禁卫军从马上翻身下来,跪地拱手说:“朝中廷议,请大冢宰与镇军将军火速进宫,参与廷议!”
杨兼这前脚刚刚进了长安城,后脚便来人请他们去廷议,很显然,有人在长安城排布了眼线,专门监视着城门。
杨兼没有拒绝推辞,众人一并子驱马入宫,到了公车署,把马匹全都卸下来,随即往听讼的正武殿而去。
走到半路,便看到前面森然的禁卫军,少说也有五十人,横在路上一字排开,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杨兼挑了挑眉,说:“真是够热闹的。”
禁卫军头领拱手说:“见过大冢宰,镇军将军,各位国公、将军。”
杨兼笑得十足亲和,说:“臣奉命前来廷议,这是……?”
禁卫军头领说:“请镇军将军不要误会,因着前些日子宫中混入了刺客,欲图行刺太后,因此才布下重兵防卫。”
杨兼点点头,禁卫军让开一条道路,请他通行,只不过杨兼和宇文护刚刚走过去,“啪!”一声,禁卫军立刻将长戟一合,两条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将其他人全都阻隔在后面。
杨兼和宇文护回头去看,禁卫军又是一字排开,将其他人尽数拦在了后面。
宇文会是个暴脾性,说:“你们这是甚么意思?好大的狗胆!连我也敢拦?!”
禁卫军一板一眼地说:“请骠骑大将军见谅,此次正武殿廷议,乃是奉太后诏令,并非羣臣朝议,而是小规模的廷议,太后有令,只请大冢宰与镇军将军入内廷议,其余人等,一概请在此等候,不得入内。”
“你说甚么狗屁话!?”宇文会瞪着眼睛,这是甚么意思?大兵在长安门口被卸掉了,这会子进入正武殿,还要把大家都分开?
而且朝廷有规矩,进入正武殿朝见的羣臣,必须解剑脱履,也就是说,不可夹带任何武器入内,杨兼和宇文护这一进去,不知道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
相对比宇文会,杨兼和宇文护倒是沉得住气,宇文护幽幽的说:“老三。”
宇文会这才闭上了嘴巴,但还是用眼睛瞪着那些禁卫军。
杨广皱着眉,仰着小脸盘子去看杨兼,随即摆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模样,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只是去廷议,千万别误了时辰,快去罢!”
杨兼也笑着说:“正是,兼与大冢宰只不过是去廷议,诸位不必担心,在此等候便是了。”
禁卫军朗声说:“大冢宰,镇军将军,请!”
杨兼和宇文护并没有犹豫,往前走去,很快便到了正武殿门口。
正武殿内。
羣臣来了七七八八,若说是廷议,这规模未免也有些太大了,但若说不是廷议,像隋国公杨忠、骠骑大将军宇文会、车骑大将军杨整这样的官衔都没有上殿,也的确古怪得紧了。
正武殿空旷威严,禁卫执戟,列队在正武殿大门口,森然守护,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正武殿的正中央,被羣臣包围着,大有众星捧月之势头。
此子年纪轻轻,身材高挑,冗长鹅蛋脸,乍一看上去风流又俊美,透露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谪仙风范,但仔细一看,此人双眉上挑,眼角下垂,微微有些三角眼的感觉,并不难看,微笑之时反而显得十足温柔关切,不笑之时却透露着一股子精打细算的精明劲儿。
此人必然便是周主宇文邕的弟弟,排行老七的赵国公——宇文招!
如今周主宇文邕驾崩,朝廷登时分崩离析,分裂出许多的党派来,宇文招素来风雅有文采,他的党派人数虽然不是最众多的那个,但也不乏追随者和吹捧者。
宇文招站在正武殿的大殿之内,一个官员趋步上前,小声在宇文招耳边说:“国公,那汉儿已经入宫,马上……便入正武殿。”
宇文招收敛了寒暄的笑容,细细的上挑眉,还有精明的三角眼,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于算计,善于伪善。
宇文招低声说:“禁卫已经替换完毕了么?”
官员说:“是,按照赵公的意思,全都替换成了咱们的自己人,只等那汉儿一入正武殿,便……”
官员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微抬起手来,五指并拢他,在掌心里轻轻一敲。
宇文招眯起眼目,说:“那汉儿不是省油的灯,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小心谨慎为妙。”
官员点头说:“是,赵公请放心,只要赵公一声令下,下臣们已经找齐了那汉儿的二十三条罪状,当殿宣读,请太后发令,自从宇文直那厮被冷落之后,只属赵公您一个人最得太后恩宠,太后自然是相信自家人,不信汉儿那个外人,还愁这个朝廷不是赵公您的么?”
宇文招听到这里,抬起手来,示意官员不要再说,说:“不要声张。”
“是是。”
宇文招正在和官员谋算,便听到外面有通传的声音,杨兼和宇文护到了,随即是“轰——轰隆隆——”的声音,正武殿巍峨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条人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投射在正武殿的地上,慢慢走了进来。
是杨兼和宇文护!
杨兼离开长安的时候,不过一个“小小”的镇军将军。
而杨兼回到长安的时候,仍然不过一个“小小”的镇军将军,他的官衔没有提升,但手中兵马却急速膨胀,人数众多势不可挡。
众人眼看着杨兼走进来,全都屏气凝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宇文招站在众人中间,大殿正中,负手而立,在看到杨兼的一刹那,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也紧了紧,似乎有些紧张。
宇文招轻咳一声,用一种主人家的姿态与口吻,说:“既然诸位都到齐了,请太后。”
“请太后!”
羣臣垂下头来,便听到仪仗的声响,叱奴太后缓缓走了出来,坐在正武殿上手的位置,垂下玉帘,与羣臣隔绝,众人立刻拜下,口称拜见太后。
这一趟御驾亲征,太后的两个儿子,宇文邕和宇文直全都没了,太后看到了宇文护,立刻说:“大冢宰,你快告诉老身,这是怎么回事……人主……”
她说到这里,仿佛是启动了甚么机括,一瞬间朝廷爆发出大哭的声音。
“天子啊……”
“人主,人主您怎么就这样去了……”
“人主您是去陪先主了吗!人主您怎么不带着老臣一起走啊,老臣也想陪您啊!”
杨兼微微挑眉,环视了一眼犹如大型交响乐现场一般的正武殿,他的目光一转,正好落在宇文招身上,赵国公宇文招显然是在偷偷打量杨兼,没想到被杨兼抓了一个正着,这时才想要不着痕迹的移开眼目,不过杨兼不给他这个机会,已经对着宇文招笑了一下,微微颔首。
宇文招又咳嗽了一声,用强忍悲痛的嗓音说:“诸位,人主驾崩,我等虽然心痛悲愤,但人主必然也不希望看到朝廷分崩,我等还是要忍痛将分内之事完成,才能报答人主的知遇之恩,不是么?”
“正是正是……”
“赵公说得对啊……”
赵国公宇文招话音一落,转头看向杨兼,似乎便要发难,本就上挑的细细双眉更加上挑,一瞬间甚么温柔关切,风流倜傥全都消失了,面相有些子刻薄,冷冷的说:“我反而有一事想要请问镇军将军,人主……到底是如何驾崩的。”
杨兼挑了挑眉,来了,这不就来了?终于发难了。
杨兼的态度恭恭敬敬,不卑不亢,说:“人主驾崩的丧报应该已经抵达长安,就如同丧报上所书,人主亲自领兵,亲征晋阳,晋阳东侧小路狭窄,遭遇埋伏,不幸崩与乱兵之中,其实……人主驾崩之时,卑将正在汾水关,因此详情知之不多,如果太后、赵公与诸位有甚么想问的,卑将以为,还是询问当时在晋阳的大冢宰,更为稳妥一些。”
好家伙,真真儿是好家伙,众人一听,踢球!这分明便是踢球啊,将这么大的铁球踢到了大冢宰宇文护的跟前。
谁不知道大冢宰在朝廷中举足轻重,一直都是铁血手腕,谁敢质问大冢宰呢?
赵国公宇文招脸色稍微有些僵硬,他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三条罪状,就等着一个开场白的契机,当场宣读,然后利用太后的权利,将杨兼押解起来,夺下他的兵权,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谁知道杨兼竟然跟他顽踢球,把这颗球踢到了大冢宰宇文护的面前。
宇文护乃是人主宇文邕的堂兄,说白了,其实宇文护也是皇家血脉,虽然比赵国公宇文招的血脉稍微曲折一些,但是宇文护本人在朝廷中也有拥护党派,党派的数量还不少。
很多人一听说宇文邕驾崩,便想要推举最有实力的大冢宰上位,说白了,宇文招和他也是竞争关系。
如今宇文招想要卸掉杨兼的兵权,他没有道理一下得罪两个,把宇文护也给得罪了,因此杨兼把球踢到宇文护的面前,宇文招是一点子法子也没有的。
宇文招还想再次发难,他准备了好几套方案,然而杨兼突然开口,抢先说:“其实……卑将也有一事不解,想要问一问赵公。”
杨兼不给宇文招任何打岔的机会,继续又说:“卑将在回朝的路上,遭遇了刺客死士的袭击,死士在篝火中点燃毒气,险些坑害了我周军数万之人,做法歹毒天常,令人愤毒至极!请问赵公,您可知道这些死士,是何人派遣而来的么?”
宇文招死死皱眉,矢口否认,说:“我一直在长安之内,如何得知?”
“哦?是么?”杨兼幽幽一笑,说:“但是据卑将所知,这些刺客……招供是受了赵公您的指使。”
“甚……甚么?”宇文招脸色登时僵硬起来,说话也结巴了一下。
刺客的确是宇文招派出去的,其实宇文招在听说杨兼入长安之时,已经知道刺客刺杀的事情失败了,但是他万没想到,千挑万选的刺客,竟然把他出卖了?
宇文招还以为那些刺客兵败,一定会自尽将秘密烂在肚子里,哪知道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宇文招理直气壮的说:“镇军将军,您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是怀疑于我?那些刺客必然是受人挑拨,故意陷害于我。”
杨兼说:“是么?其实……卑将也是这么想的,为了还赵公您一个清清白白,所以卑将特意将这些刺客抓了起来,五花大绑的押解,此时已经在宫门口,还请太后明鉴,押解刺客当堂对质,以免有心之人,构陷皇家,扰乱视听,干扰朝廷!”
宇文招心头狂跳,脸色却装作镇定自若,说:“刺客危险,我看便不必……”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笑眯眯的说:“刺客已经被抓住,更何况,赵公您不是在殿外安置了几百禁卫亲信么?如何拿不住几个小小的刺客?”
宇文招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本想要先发制人的,奈何现在的局面瞬间颠倒,竟然被杨兼牵着鼻子走,被动至极。
太后可不知道刺客的事情是赵国公宇文招安排的,杨兼想要传唤刺客的要求又合情合理,太后自然也没有阻止,说:“竟有人如此大胆?提审刺客罢。”
宇文招咬了咬下嘴唇,眼睁睁看着正武殿的大门打开,禁卫押解着刺客进入殿内,果然是那些刺客,宇文招全都认识,化成灰都认识。
刺客跪在地上,千挑万选的刺客,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卖了主子,打死宇文招也不相信,他不着痕迹的瞪了那几个刺客一眼,似乎在威胁那些刺客,让他们小心说话。
杨兼其实都不需要他们说话,从宽袖中拿出几张蜜香纸,“哗啦”一声抖开,展平呈现给众人观看,说:“请太后与羣臣过目,此乃刺客招供的血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指使之人。”
宇文招看不清楚,但是羣臣已经爆发出轰然的喧哗……
“是赵国公!”
“赵公!真的是赵公?”
“赵公竟然派出死士刺客,这……这做法未免太……”
众人偷偷的对赵国公宇文招投去猜测的目光,宇文招瞬间慌了,太后看到血书,冷声说:“赵国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的两个亲生儿子都没了,剩下来的这些儿子,和她都没有血缘关系,说白了,这些皇子各有各的妈,如果他们上位,太后便不再是太后,所以太后如今也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自然不会偏袒宇文招。
宇文招嗓子发紧,他本想治罪杨兼的,哪料杨兼先行发难,自己准备的二十三条罪状还没用上,反而被告了一状,连忙说:“太后明鉴!只是凭借这……这血书,不足为证,这是诬陷孩儿啊……这决计是、是构陷……”
“卑将也是如此以为。”
宇文招刚说完,第一个应和他的人,竟然是拿出血书的杨兼!
宇文招登时懵了,奇怪又纳罕的盯着杨兼,何止是他,羣臣也是奇怪,难道此时杨兼不应该和宇文招撕开脸皮,恨不能在正武殿拽着头发骂街,两败俱伤么?
为何……
为何杨兼突然这么好说话,明明能按死宇文招,却给他留了一个活口,主动下台矶呢?
杨兼笑着说:“死士刺客绝非善类,而赵国公为大周天下兢兢业业,恪守规矩,如今人主驾崩,羣臣悲愤,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我们愿意相信刺客,也不相信自己人么?”
好一朵白莲花,杨兼伪装成白莲花,那也是游刃有余的。
杨兼继续正义凛然的说:“没有人主的领导,或许大周正是最艰难的时刻,但是卑将以为,只要羣臣一心,加之太后坐纛儿,一定可以渡过难关,重振大周。”
不只是把大家伙儿都说了进去,还给太后戴了一顶高帽子。
宇文招的脸皮颤抖着,好人都让杨兼当了,但是这台阶自己不下又不行。
“嘶啦——嘶啦——”
杨兼双手一分,突然将血书一张张撕碎,撕得粉碎,抖手一掷,扔的满天都是,纷纷纸屑飘落在正武殿之中,仿佛是翩然的蝴蝶,又似纷纷的白雪,更像是……祭奠亡者的纸钱。
杨兼说:“卑将是绝不信赵国公会做出祸害同僚这等子下作之事的,一定是有甚么误会,对么,赵国公?”
宇文招的额角抽搐了两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随即缓缓地开口说:“正是,镇军将军……说的正是。”
杨兼点点头,转过身来,面对羣臣,说:“人主驾崩,身为臣子无不悲痛,卑将以为,当务之急,乃是为人主会葬,会葬大事,决不可草草了之,也能尽一尽我们做人臣的忠孝之心,难道不是么?”
众人一听,好像都无法反驳,的确如此,宇文邕驾崩了,还没有下葬,也没有准备会葬的礼仪,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杨兼提出会葬,如果宇文招在这种情况下,再弹劾杨兼,便显得有些刻薄,主次不分,急功近利了。
加之杨兼刚才撕毁了指控宇文招的血书,一些还没站队的羣臣,也偏向了杨兼,宇文招变得更加被动,已经错失了大好时机,这口气只能自己认栽咽下去。
太后点点头说:“会葬大事,决不可草草了之,这件事情,交给旁人,老身都不放心,还是交给大冢宰罢。”
宇文护站出来,拱手说:“是,臣领诏。”
杨兼和宇文护进入正武殿已经很久,日头慢慢西沉,天边一片昏黄暗淡,冬日特有的黑暗与阴冷慢慢爬上大周皇宫的围墙,将整个宫殿笼罩。
众人站在隆冬的寒风之中,心中渐渐不安起来,宇文会低声说:“太久了,去了这么久,正武殿也没个动静,不行……”
他说着,便要向前走去,禁卫军立刻执戟拦住,说:“骠骑大将军,请不要难为我等!”
宇文会冷声说:“难为?你说对了,我这个人,最是喜欢难为旁人!”
他说着,“啪!”一声抓住禁卫军的长戟。
眼看着宇文会便要和禁卫军冲突,杨广皱起眉头来,负着小肉手,突然开口说:“来了。”
来了!
是杨兼和宇文护,果然如此,真的回来了,全须全影,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杨兼一走过来,杨忠、杨整和杨瓒全都冲上去,杨忠连忙说:“我儿,没事罢!”
杨整也说:“大兄,如何!?”
杨瓒说:“有没有受伤罢?”
杨兼展开手臂,让他们观察自己,笑了笑说:“能有甚么事儿?阿爷与二位弟亲就是瞎操心。”
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但是满肚子狐疑,禁卫军都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杨兼竟然没事,还笑得如此轻松?
杨兼蹲下来,将杨广抱起来,揉了揉杨广的小脸蛋儿,说:“乖儿子,你看大家都这么关心父父,难道儿子不关心父父么?”
杨广瞥斜了一眼杨兼,说:“担心甚么?宇文招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儿子何必多此一举的担心?”
杨兼“啧”了一声,说:“儿子,你如此不可爱,父父可是会‘移情别恋’的。”
杨广眼皮一跳,杨兼扬起一个幽幽的笑容,让杨广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腾出另外一只手,戳了戳杨广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说:“乖,给父父可爱一个看看。”
杨广:“……”
杨广无奈的看了一眼杨兼,杨兼这个没有正经的模样,看来正武殿的事情完全无需担心,解决的十足顺利。
杨广微微咳嗽了一声,把心一横,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绝世小可怜儿的模样,仰着肉肉的脸盘子,两条小胳膊搂住杨兼的脖颈,晃来晃去,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最好辣!”
杨兼点点头,差强人意的说:“再说一句最喜欢父父了。”
杨广:“……”
杨广眼皮又跳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最、最稀饭父父辣!”呵——!
杨兼这才满意的扬起一个好父亲的笑容,说:“我儿真甜。”而且纯天然,不含糖。
杨兼对众人说:“走罢,先出宫去,大家这趟出门都累了,好生回去歇息歇息才是正经。”
的确如此,这一趟出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日,长安寒冷了许多。
众人各回各家,当然了,高长恭、高延宗等等新入伙的人,便跟随杨兼往隋国公府上去,幸而杨忠好歹是个国公,府邸足够宽敞。
杨兼等人来到公车署,便看到一个人影在枯树枝下徘徊,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她的身量纤细,甚至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忧愁。
杨广还坐在杨兼怀里,一看到那女子,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杨兼,不用怀疑,此人正是宇文邕的妹妹,顺阳公主无疑。
顺阳公主等在公车署,显然是在等他们,听到脚步声一抬头,正好和杨兼四目相对。
杨兼揉了揉额角,杨广肉嘟嘟的小嘴巴斜斜的一挑,轻声笑着说:“父亲,这顺阳公主对父亲,真真儿是情根深种呢,不过……倘或儿子没有记错的话,顺阳公主可是父亲未来的弟妹,父亲这笔账,可真是又糊涂又乱。”
杨兼听着儿子的调侃,额角更是钝疼,无错,如果杨兼和杨广都没有记错,历史上的顺阳公主,嫁给了隋文帝的三弟滕穆王,正是杨瓒!
按照杨广的记忆,老三杨瓒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杨瓒痴情于顺阳公主,迎娶顺阳公主之后,更是得到了宇文邕的器重,因此极力反对大兄专权,还因着大兄的专权,三番两次谋划,想要暗中杀死大兄。
后来隋文帝登基,杨瓒的妻子顺阳公主谋划巫蛊诅咒被发现,隋文帝勒令杨瓒休妻,杨瓒忤旨不从,从此兄弟二人间隙更大。最后杨瓒随同隋文帝栗园狩猎,莫名病逝,市井传言,是隋文帝赐毒酒杀死了杨瓒……
顺阳公主看过来,杨兼撇开了眼目,上次他已经明确的拒绝过顺阳公主,因此这次便不想再多说甚么,直接抱着小包子杨广登上辎车。
顺阳公主想要叫住杨兼,但是没能开口,眼睁睁看着杨兼上了辎车,“无情的”垂下车帘。
杨兼上了车,顺阳公主看向杨瓒,突然开口说:“等一等。”
杨瓒没想到顺阳公主会叫住自己,稍微停顿了脚步,回头看着顺阳公主,顺阳公主低声说:“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杨瓒犹豫一下,便点点头,站定在原地,其他人全都上了辎车,杨兼也没有阻止,说:“老三,我们先回了。”
杨瓒说:“弟弟一会子自行回去。”
杨整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奇怪的看着辎车之下的老三杨瓒和顺阳公主,说:“大兄,这女子是甚么人?”
杨兼笑着说:“是你那个傻弟弟痴情的心上人。”
杨整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好似是有这么个印象,只不过……这女子为何看着大兄的眼神,如此古怪?”
杨兼:“……”差点子忘了,老二可是吐槽小达人!
辎车很快启动,杨瓒和顺阳公主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消失在公车署的远方,就在此时,杨整突然开口说:“弟弟突然想起有事儿未办,一会子再回去,你们先回罢。”
杨整说着,不等辎车停下来,快速跳下辎车,朝后跑回去。
杨兼打起车窗帘子,回头看着杨整,摇头说:“风风火火的去做甚么?”
却说那面儿杨瓒停留下来,对顺阳公主拱手说:“不知公主找卑臣,是有甚么事情么?”
顺阳公主垂着头,撕扯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我……我知你对我的心意,所以必然不会欺骗于我……我想知道……皇兄……皇兄到底是如何驾崩的。”
杨瓒恍然大悟,原来顺阳公主想问的,是宇文邕之死。
顺阳公主又说:“朝中一直风言风语,是不是……是不是世子他……”
“不是!”杨瓒立刻否认,态度十分坚决,说:“卑臣并未诓骗公主,也不曾说谎,的确不是大兄。人主驾崩之时,大兄人在汾水关,距离甚远,卑臣可以用人头担保,朝中的流言蜚语绝当不得真!”
顺阳公主听到杨瓒这么说,表情慢慢放松了一些,说:“是么……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有些恍惚的慢慢向远处走去,再没看杨瓒一眼。
杨瓒兀立在公车署的寒风之中,遥遥的看着顺阳公主走远,微微叹了口气,轻不可闻,瞬间被寒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此时,却听得有人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轻佻,杨瓒立刻警觉,回头去看,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在杨瓒的背后,一身国公长袍,手中握着腰扇,细细的上挑眉,深刻的卧蚕,笑容一派温柔与关切。
正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摇着腰扇走过来,笑着说:“这不是三郎主么?如何在这里叹气?哦是了……”
不等杨瓒回答,宇文招笑着说:“一定又是因着家妹的事儿……家妹也太不懂得三郎主的心意了,要我说,三郎主的痴情天地可鉴,可比世子用情至深的多呢。”
杨瓒不理会他转身要走,“啪!”一声,宇文招却一把拉住杨瓒的手,说:“你便不想知道,家妹是如何想法的么?”
杨瓒被宇文招拉住,皱眉凝视着宇文招,与此同时,就听到“沙沙”的轻响,好似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几乎不容察觉。
一个身影出现在公车署之中,正是杨整!
老二杨整方才看到赵国公宇文招进入公车署,宇文招之前还在难为大兄杨兼,因此杨整不放心老三杨瓒一个人,突然风风火火跳下车去,追了回去。
杨整眼看着宇文招拽住杨瓒,立刻便想上前,不过刚踏出一步,突然又顿住了脚步,慢慢退了回来,藏在阴影之中,并没有立刻现身。
杨瓒甩了一下手,甩开宇文招的桎梏,“啪啪”的掸了掸自己的袖袍,淡淡的说:“顺阳公主如何想我,是顺阳公主自己的事儿,碍不着我,也更碍不着赵公,便不劳烦赵公操心了。”
说罢,转身离开。
“杨瓒!”
宇文招高声叫住他,一步跨过来,又阻拦在杨瓒面前,说:“你不是一贯看不起你那个吊儿郎当的大兄么?怎么,转了性子了?”
杨兼刚刚来到这里之时,和兄弟们的关系的确不太好,不算亲近,甚至有些生疏,而且看得出来,老三杨瓒很是看不起杨兼,好似对杨兼颇多微词。
不过一家子相处下来,很快打成一片,到底确实兄友弟恭,家庭和睦。
宇文招现在提起这事儿,杨瓒不由皱了皱眉,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仔细想过,或许很久之前,自己与大兄的关系的确不和睦,但不知从何开始转变了,杨瓒再也没想过这种事儿。
宇文招说:“你的大兄,不过是空长了年岁罢了,投了个好胎,因此变成了长子,倘或他不是长子,哪一点比你强?我那个妹妹也真是的,只看到了他的皮相,而忽略了你这个文武全才的三郎主啊!”
杨瓒皱眉说:“你到底要说甚么?”
宇文招幽幽的一笑,压低了声音,在杨瓒耳边说:“你想想看,如果这世上没有了隋国公世子,你也是隋国公嫡子,又是京兆第一才子,文武双收,德才兼备,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世子后补?如果这世上没有了隋国公世子,我那个不开眼的傻妹妹,又怎么会看不见你这颗熠熠光彩的明珠呢?”
宇文招抬起手来,“啪……啪……”轻轻拍了拍杨瓒的肩膀,笑着说:“你想清楚,倘或你与我合作联手,我便可撮合你与家妹,我那妹妹只是不开窍而已,如果有我这个兄长提点提点她,她必然会立时开窍,懂得三郎主你的好处,到那时候……隋国公世子的头衔,还有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一箭双雕,岂不是快哉美事?”
“你好生考虑考虑,不必着急回答我。”宇文招幽幽的说:“镇军将军赴死之日,便是你与家妹……洞房花烛之夜。”
宇文招说罢,哈哈而笑,摆了摆手中的腰扇,再不停留,转身离开,笑声被隆冬的烈风吞噬,在空中打了两个卷,慢慢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杨瓒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公车署中。
杨整靠在公车署角落的树干背后,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现身,收敛了憨厚老实的表情,眯眼凝视着兀立在寒风之中,若有所思的三弟杨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