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露馅了……
“谁来了?”
杨兼的眼眸分明看向门口, 却没有甚么焦距,一脸的茫然, 开口询问。
兰陵王兀立着,没有开口回答,杨兼一时奇怪,便对尉迟佑耆说:“小玉米,甚么人来了?”
尉迟佑耆自然能看到兰陵王和韩凤,但是他看到了这二人, 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眼眶红彤彤的,还夹着眼泪, 狠狠的瞪了那二人一眼, 如果不是因着怕杨兼发现,他现在就上去揍人了。
尉迟佑耆打了一个磕巴说:“没……没甚么人。”
杨兼笑起来哪里有平日的俊美风流,俨然变成了一个病弱公子,虚弱的说:“小玉米你连说谎的气势都没有, 这怎么行?说谎的人不应该打磕巴。”
尉迟佑耆摸了摸嘴唇, 陷入了沉默, 但还是不愿意告诉他是谁来了。
杨广看到这一幕, 立刻迈开短短的小肉腿儿,哒哒哒跑过去,奶声奶气的喊着:“父父——!”还拉了一个奶音十足的长声。
杨兼立刻循着声音侧过头来,说:“嗯?是儿子来了。”
杨广跑过去,一副撒娇耍赖的模样,果然成功的吸引了杨兼的注意力,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兰陵王。
宇文宪没有说话,做了个手势示意高长恭和韩凤离开, 高长恭最后又看了一眼杨兼,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杨兼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说:“又是甚么人来了么?”
尉迟佑耆这次学了乖,深吸了一口气,一气呵成,绝不打磕巴,说:“没甚么人应该是仆役走过去了世子还是继续喝药罢。”
众人从杨兼的屋舍门口离开,宇文会怒目说:“看也看过了,你们也可以死得其所了罢!”
兰陵王眯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很快又被带着往延州总管府的武场而去,进了武场,已经有许多士兵在等待,都是在等着看处置齐人的。
杨兼身为军中主将,又连带了好几场胜仗,人气颇高,不少士兵都十分敬重杨兼,加之杨兼没有主将的派头,亦没有甚么官架子,说话做事儿都很随和,有的时候还会给大家伙儿烤肉吃,士兵们自然对他更加敬重。
士兵们见杨兼身受重伤,一个个情绪激昂,都想要手刃了北齐的贼子。
宇文会亲自将兰陵王和韩凤绑在武场的木桩子上,随即退下了武场,对围观的士兵们说:“我大周的好儿郎!想必都知道齐贼险恶,齐贼明面上假意求和,实则在燕饮安排冷箭埋伏,镇军将军不幸重伤,凡是我大周的子弟,都应该为镇军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一时间武场喧哗,喊声冲天而起,韩凤被五花大绑,看了看四周,没甚么悲哀的表情,反而哈哈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十足有意思,活脱脱一个武疯子。
宇文会又说:“今日贼齐的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在此,凡我军中之人,都可为将军报仇,让齐贼尝尝万箭穿心的痛苦!”
“万箭穿心!”
“万箭穿心!万箭穿心!”
武场之上群情激昂,纷纷呐喊起来,士兵们拿起弓箭,对准高长恭和韩凤,似乎要将他们射成刺猬。
韩凤还是不知畏惧的模样,高长恭则是微微垂下眼皮,口中喃喃的说:“长恭这一辈子,不辜负天地,不辜负家国,却落得如此田地,也罢……”
他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宇文会脸色狰狞,大喝一声:“放箭!!”
却在此时,突听有人朗声说:“且慢!”
来人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没有平日里的清朗,但这声音多次在军中发号施令,众人如何能不熟悉?大家听到声音,立刻循声望去,一个个震惊不已:“将军……”
“将军怎么出来了?”
“快看,是镇军将军!”
杨兼竟然从总管府的屋舍中走了出来,确切的来说,并非是走了出来,因着杨兼的双腿折断,根本无法行走,他是坐在轮车上,被推了出来的。
古代也有类似于轮椅的东西,那便是轮车了,四个轮子,前面两个比较大,后面两个比较小,轮车的面子是藤编的,轻巧又方便,那个年代的轮车可不是给残疾人用的,而是给有地位的人用的,诸葛亮上战场就曾经坐在轮车上,由人推着往前进。
杨兼坐在轮车上,尉迟佑耆推着轮车,小包子杨广跟在旁边,慢慢朝着武场走过来。
宇文会立刻着急的跑过去,小声的对尉迟佑耆说:“你们怎么把镇军将军给带出来了?”
尉迟佑耆竟然瞪了宇文会一眼,说:“世子用了药都要睡了,你们在外面大喊,声音那般大,世子怎么可能听不见?”
宇文会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懊恼的拍了拍脑后勺。
杨兼坐在轮车上,眼目还是没有焦距,整个人面色憔悴,似乎是累了,后背紧紧靠着轮车的椅背。
杨兼朗声说:“各位想要为兼报仇,兼不胜感激,但是如果就这样杀掉了齐人的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只会正中齐人下怀,齐人反而要感激咱们,咱们又何必为齐人做嫁衣呢?”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觉得有些道理。
祖珽为了除去异己想出了这个恶毒的法子,兰陵王和韩凤显然不是祖珽一派的,如果他们一时冲动,杀了兰陵王和韩凤,最欢心的反而是祖珽无疑了。
宇文会说:“齐人狡诈,把你害成如此,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杨兼面容虽然虚弱,眼睛虽然看不见,甚至因着穿了琵琶骨,连手都抬不起来,却扬起一个轻微的笑容,说:“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杨兼复又说:“仇者快的事儿,兼不会免费做,但让仇者熬心的事情,兼倒是可以免费出一出力。”
宇文会说:“你说怎么办!”
杨兼点了点头,说:“先将二人收押候审,然后写一封书信递给齐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兰陵王和领军将军都在咱们手上,要用这两个人质要挟他们退兵,如果不退兵,咱们就……撕票。”
……
齐军营地。
“报——!!”
“大将军!周人从延州传来的移书!”
士兵擎着移书快速冲进幕府营帐,大将军斛律光正坐镇幕府,同时在幕府中议事的,还有秘书郎祖珽。
士兵将书信递给斛律光,斛律光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祖珽眼睛看不到,乃是个盲人,因此叫士兵将书信通读了一遍,登时脸上也变了颜色,阻止说:“大将军!万万不可因着兰陵王与领军将军便被要挟,我军驻扎在河边,已经是最后的防线,一旦退兵,晋阳危矣!”
斛律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退兵,周人渡过水来,突厥从背面打过来,杨整的三万大军从东面打过来,晋阳被三面包抄,那就完了!
但是高长恭和韩凤……
斛律光冷声说:“如果不是你,大王和领军将军也不会落在旁人手中!”
祖珽却振振有词的说:“大将军难道不知道么,这天下不需要两个天子,拯救百姓于苦难之中的天子,一个便够了,两个就会如同现在的局面,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如同这个道理,难道这个军中需要两个、三个将军坐镇么?大将军有您一个人便够了,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只会碍事儿而已。”
斛律光的冷笑不减,反而更甚,说:“祖珽啊祖珽,你怕是老早就这么想了,我斛律光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也碍了你的事儿!?”
祖珽面色一凛,他没想到斛律光心直口快,竟然这般便说了出口来,想必今日是要撕开脸面儿的。
祖珽也冷笑了一声,说:“大将军何出此言呢?下臣是奉了天子之命,手持密令来辅佐大将军的!又怎么会觉得大将军碍事儿呢?”
祖珽特意把天子搬出来,压了斛律光头等,斛律光瞪着祖珽,偏偏拿他没有任何法子。
祖珽随即说:“如今说这么多都没有意义,如今兰陵王与领军将军都在周贼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周贼凶狠,就算咱们退兵,这二人也难保一死,况且我军也不能退兵!既然大将军觉得兰陵王乃忠义之辈,忠心耿耿于我大齐,那么他为大齐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又何必救他?”
“祖珽!!!”斛律光/气的浑身发抖,嗓音粗哑的大吼一声,“嘭!!!”狠狠拍了一记案几,祖珽吓得后退了两步,却说:“难道下臣说的不对么?事已至此,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如果为了营救兰陵王与领军将军,我军错失保护晋阳的最后防线,这个罪名,下臣以为……大将军是担待不起的。”
“大将军仁义为怀,”祖珽又说:“唯有祖珽是个真小人,因此这事儿便由下臣出马,修书一封,送与周贼便可,大将军不必劳心劳力。”
事已至此,就犹如祖珽说的,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齐军绝对不可能退兵,斛律光的脸色恍然,咕咚一声跌坐在席子上。
延州总管府内。
“世子!齐贼的回信来了!”
尉迟佑耆手中捏着回信,一路小跑冲进来,杨兼又在日常用药,汤药苦涩的厉害,他又不能吃甜食,因此每次用汤药都跟小孩子似的,不磨上半个时辰,让汤药凉的透了,是不会喝下去的。
杨广十足无奈的劝着杨兼饮药,尉迟佑耆便跑了进来,杨兼笑了一声,苍白的脸色竟然稍微染上了一丝光彩,说:“不必拆阅,小玉米,你去牢狱把兰陵王和领军将军提上来,当着他们的面子拆阅。”
“是……”
“等等。”尉迟佑耆还没离开,杨广突然奶声奶气的发话,叫住了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奇怪的看向小世子,别看杨广豆丁一样大小,但派头十足,背着手说:“不饮了药,尉迟郎主便哪里也不去。”
尉迟佑耆这才恍然大悟,是了,世子还没用药呢,又拖着不肯用药,世子平日里便“油滑”的很,能说会道的,如今受了伤,面色苍白,恳求起来便更是让人心软,尉迟佑耆早就见识过了,他又是容易心软之人,因此杨兼用药的事情,多半是交给小世子处理的。
尉迟佑耆当即站住脚步,说:“世子,您用了药,佑耆这就去牢狱提人。”
杨兼的双眉耷拉下来,果然可怜的不行,加之他的眼神没有焦距,更是迷惘又混沌,尉迟佑耆都不敢再看,生怕再看一眼便会心软。
杨广把药碗往杨兼手中一放,“冷冷”的说:“喝药。”
杨兼无奈,端起药碗一口气把汤药全都喝了,苦涩的不行,杨广连忙端上水来,杨兼又喝了一口顺顺气,这才长叹一声,简直比用刑还要残酷,说:“现在可以了罢?”
尉迟佑耆去牢狱提审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很快,众人也全都聚拢在延州总管府的大堂之中,都等着拆阅齐人的书信。
高长恭和韩凤脖子上架着枷锁,身上缠绕着绳索锁链,被士兵押解着从外面走进来。
杨兼还是坐在轮车上,其他人站在杨兼身后。
杨兼手中捏着一封书信,轻轻的晃了晃,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说:“二位,这是齐军的回信,还没有拆阅,想必二位也很想知道这信中是如何回应的罢?”
兰陵王没有说话,韩凤眯了眯眼睛,其实不必拆阅,韩凤到底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军中绝对不会因着他们便退兵的,简直是痴人说梦,韩凤的年纪也不小了,早就不做这样的梦了。
杨兼把书信递给宇文宪,说:“便劳烦齐国公,代替兼这个瞎子,读一读书信罢。”
宇文宪接过来,将书信拆开,开始朗声阅读。
书信出于祖珽的手笔,一看便知,不为旁的,因着祖珽可是不可多得的才子,他的文笔辞藻华丽,那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
信上说,兰陵王乃是齐人的叛徒,通敌卖国,早就被齐人的天子发现了,一直想要除掉兰陵王,但是苦于兰陵王乃是正经的老齐人,所以天子宅心仁厚,不肯动手,如今兰陵王落在了周人手中,正好让周人代劳。
兰陵王听到这里,不怒反笑,唇角扬起一股子笑意,淡淡的,笑起来也没甚么力气,他早就料到了,一早就知道齐军是绝对不会为了自己退兵的,但是他还是没想到,齐人可以做到如此决然的地步。
说甚么因为自己是老齐人,天子不忍心下手杀了自己。这样的话,虚伪的令兰陵王浑身发毛,只想作呕!
宇文宪又继续朗读下面的内容,移书上自然还提到了韩凤,说韩凤身为军中将领,却不服管教,多次在军中饮酒作乐,且目无章法,乃是齐军之中的败类,如果周人能替他们除掉韩凤这个败类,齐军上下都会感激他们。
“祖珽这个王八羔子!!”韩凤冷笑说:“老子为齐军断头流血的时候,祖珽这王八还躺在女人的被窝儿里呢!现在说老子是败类!?”
杨兼幽幽一笑,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韩凤的咒骂声,准确的侧过头来,目光“凝视”着韩凤,说:“韩将军,事已至此,才能更清楚的看到齐人的嘴脸。像韩将军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齐军不知道珍惜,当真是暴殄天物,倘或韩将军是我军中人,兼恨不能一天上三柱高香拱着,如何会弃之如草履,真真儿的令人心寒,心寒呢。”
杨兼越是这般说,韩凤便越是气,说:“镇军将军所言可是真的?”
杨兼说:“兼说话,从来不掺假。”
杨广站在旁边,挑了挑小眉毛,心中默默的说着,这句话就是假的,而且假的很离谱。
韩凤说:“我若肯归顺于将军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兼的眼目看不到,反而笑的更加温柔,说:“兼求之不得,像韩将军这样的人才,世间少有,又怎么会有人嫌弃呢?”
“好!!”韩凤朗声说:“痛快!我韩凤便是喜欢爽快人!那就这样说定,从今儿个开始,我韩凤便给你效力!”
杨兼抬了抬手,示意说:“既然韩将军是自己人了,来人,给韩将军松绑。”
士兵立刻上前,给韩凤解开枷锁,韩凤诧异的说:“你竟如此爽快?难道便不怕我耍诈?”
杨兼幽幽的说:“韩将军说笑了,虽兼的眼睛看不到,但相信韩将军又不是贱骨头,已经被‘自己人’抛弃了,还耍甚么诈?”
韩凤哈哈一笑,说:“对!你说得对!这话糙理不糙,我韩凤可是越来越中意领军将军你了!往后里我便跟着将军!”
杨兼微微颔首,随即把目光“凝视”在兰陵王高长恭的身上,说:“老四你呢?你的‘家人’已经抛弃了你,你当如何?”
家人……
高长恭听到这两句,心窍不由抖了一下,是啊,严格意义上来,齐人的贵族,都是他的家人,而且亲戚关系并不疏远,平日里走得也很近。
兰陵王心中感慨万千,一时没能说话,杨兼却说:“无妨,我知你是执拗之人,倘或你不想归降,也无妨,毕竟兄弟一场,为兄可以送你盘缠和干粮,派人护送你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你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安安心心的度过剩下的日子,不再理会这些肮脏的纷争。”
杨兼说到这里,在场众人登时爆发出一阵哗然。
他们都听说过杨兼对齐人的兰陵王不同,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杨兼因着赴宴,都落到这个田地了,竟然还能放过兰陵王,一点子迁怒也没有,还说可以送他离开。
韩凤看向杨兼的眼神,不由更加佩服了。
高长恭抬起头来,怔怔的看向杨兼,说:“你……要送我离开?”
“怎么,老四?你还信不过为兄么?为兄说出来的话,哪条不算数了?”杨兼说:“说送你离开,便送你离开,难道你还不愿意离开了?”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沉声说:“不愿。”
杨兼挑唇一笑,他的脸色虽然虚弱,缺乏血气,但是笑起来莫名平添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风华,光彩夺目。
兰陵王复又说:“你救我三次,又放我三次,不杀之恩无以为报,从今日起,长恭愿代替将军的双目和双腿,肝脑涂地!”
杨兼笑着说:“都是好兄弟,说甚么肝脑涂地?既然都进了自家门,以后千万别拘谨。”
众人没想到兰陵王竟然也归降了,当然,杨广并不怎么惊讶,低声在杨兼耳边说:“好一招以退为进。”
杨兼轻声说:“谬赞了。”
兰陵王高长恭、领军将军韩凤归降杨兼,虽然二人没有带来一兵一卒,但是这二人都是北齐响当当的虎将,对于杨兼来说,简直便是如虎添翼。
周军与齐军还在对峙,宇文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为旁的,自然是因着杨兼的兵权。
宇文直没能夺取杨兼的兵权不说,头发还给烧秃了,烧了他头发的罪魁祸首郝阿保还归顺了杨兼,每日里天天见面儿,宇文直却拿郝阿保没有法子,不单单是打不过郝阿保,郝阿保手里还有兵马,宇文直根本拧不过他。
宇文直乃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窝火到上火!如今杨兼又收服了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宇文直越来越着急,必然要想个法子,夺走杨兼的兵权才好。
有甚么法子,可以一劳永逸,永远的夺走杨兼的兵权,那当然是……
杀了杨兼!
这个法子宇文直平日里是根本不敢想的,毕竟杨兼能够一拳撂倒突厥武士,别看他平日里斯文风流的模样,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绝对不可小觑。
加之杨兼身边猛将如云,甚么骠骑大将军宇文会、齐国公宇文宪,就连残废的宇文胄武艺也比宇文直高出很多,还有看似纤细的尉迟佑耆,也是一把好手。
宇文直打不过他们,绝不可能对杨兼下手,但如今情况不同了,杨兼变成了一个残废。
杨兼的双腿折断了还在恢复,肩膀又被穿了琵琶骨,眼睛因为冷箭的毒素也瞎了,可以说如果没有人在旁边,杨兼生活都不能自理,宇文直这个时候不下手,更待何时?!
宇文直打算在杨兼的饭菜里偷偷动一些手脚,让杨兼吃了直接暴毙,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接替杨兼的兵马,何乐而不为?
宇文直一直观察着杨兼,终于让他找到了空隙,这会子正是午膳时辰,膳房给杨兼熬了一些好消化的咸粥,杨广坐在床牙子上小心翼翼的给杨兼喂粥,很不巧的是,医官这时候找了过来,把杨广叫出去有事情商量。
说是药材临时缺了一味,延州大总管李檦已经让人去采买了,不过暂时还没有买到,所以这汤药临时改了一味药材,用其他代替,医官不放心,便来知会一声,免得生出甚么误会来。
杨广小大人一样跟着医官出门去谈事情,房舍中只剩下杨兼一人,他靠坐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
宇文直一看,这绝对是大好的机会,等杨广出了房舍之后,立刻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摸进杨兼的屋舍。
因着杨广离开,杨兼自己无法一手端碗一手用小匕,没法子一个人进食,杨广便把肉粥放在了一边,这会子便便宜了宇文直。
宇文直走进来,伸手在杨兼面前挥了挥,似乎想要确定杨兼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却在此时,“唰!”杨兼突然睁开了双眼,他本在闭目养神,猛地睁开双眼,眼目直盯着宇文直,吓得宇文直登时僵硬,屏住呼吸,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杨兼的目光“盯”着宇文直,不过很快滑开,没有任何焦距,试探的说:“儿子?你回来了么?”
宇文直眼眸微微一动,但还是不敢吐息,死死屏住呼吸,原来当真看不见。
杨兼又说:“儿子?”
没有人回应杨兼,杨兼随即奇怪的说:“分明听到有声音,难道是风声?”
宇文直这才放下心来,等杨兼重新靠坐好,宇文直又开始悄悄的往前走,摸到案几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药粉一股脑洒进粥碗里。
药粉进入粥碗,立刻便被融化,宇文直还轻手轻脚的将洒在碗边和小匕上的药粉全都擦干净,这才狰狞一笑,快速的转身离开。
宇文直前脚离开,杨广后脚就回来了,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宇文直没有走远,出去之后绕到屋舍的后面,藏在室户下面偷听,似乎想确定杨兼吃下粥水。
杨广小大人一样走进去,来到案几边,刚要端起粥碗,突然眯了眯眼睛,一双圆溜溜的小猫眼变得森然起来。
宇文直临走的时候擦了粥碗和小匕,确定上面没有任何药粉的痕迹,药粉很容易融化,沾到粥水之后立刻消失,也没有任何痕迹,但坏就坏在宇文直刚才擦了小匕,他一动小匕,小匕便挪了地方,只是小小的一寸。
杨广虽是个小包子模样,但他实际可不是一个奶娃儿,心机又比旁人都深沉许多,从来都是最多疑的那个。
杨广凝视着被碰歪的勺子,说:“父亲,你碰粥碗了?”
“没有,”杨兼说:“我又端不住,碰它做甚么。”
杨广又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随即说:“粥水冷了,今日膳夫做的也不好,闻着一股子肉腥味,还是换旁的食罢。”
杨兼倒是没有甚么异议,说实在的,这粥水真的不如自己做的好吃,明明是瘦肉粥,怎么能没有皮蛋?失去了皮蛋的瘦肉粥,简直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
不过杨兼被穿了琵琶骨,倘或恢复得好,以后还可以掌勺,倘或……
左右这段时间都是无法理膳的,因此就算馋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杨广说:“我叫膳夫再做点其他的。”
他说着,垫着小脚丫推开室户,竟然“哗啦——”一声将粥水全都泼了出去。
宇文直就蹲在室户外面,眼看着计划便要成功,没成想杨兼的小儿子这么多事儿,竟然因着粥水腥气,把一碗粥都给泼出去了,兜头泼在宇文直的脑袋上。
宇文直没有头发,头顶是秃的,粥水还滚烫着,尤其是粘稠的质地,不容易散热,比普通的饮食都烫,粘稠的米粒夹杂着瘦肉丝,盖在宇文直的脑袋顶上,宇文直烫的“啊——”惨叫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方面是因着不想叫得太大声被发现,另外一方面那粥水是有毒的,宇文直也怕嘴巴张得太大流进嘴里。
杨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说:“甚么声音?”
宇文直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吓得也顾不得甚么了,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开,杨广顺着室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宇文直狼狈逃跑的背影,冷冷的一笑,说:“可能是老鼠罢。”
杨兼撇了撇嘴,说:“延州总管府该搞搞卫生了。”
杨广又去端了新的吃食给杨兼,杨兼用了午膳,例行公事该开始午歇了,他现在身子弱,每日都会午歇,否则下午便没甚么精神,提不起劲头来。
杨广扶着他躺下来,仔仔细细的给他盖好薄被,板着脸说:“快些歇息罢。”
杨兼却睁着眼睛不闭上,说:“儿子,你都忙碌了一上午,想必也累了,来,和父父一起睡觉觉。”
杨广嫌弃的撇了一下嘴巴,冷淡的说:“儿子还不困。”
他知道,杨兼让他一起睡午觉,其实就是想要自己做人体工学抱枕,杨兼腿脚不能动,也不能翻身,躺在床上很容易背疼,总是想让杨广来给他做抱枕。
杨兼一看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摆出老父亲的威严,说:“儿子,来给父亲做抱枕。”
左右四下无人,杨广便“呵!”的冷笑一声,也无需掩饰甚么,说:“恕儿子拒绝。”
杨兼摇头感叹的说:“不孝子啊……”
杨广不搭理他,准备让仆役把碗碟都收拾出去,便听到杨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悲哀且自嘲的语气说:“春天到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杨广:“……”
杨广可不知道杨兼说的这句话,其实是现代课本里面的一句,他听到这里,小小的身板儿突然一怔,回头看着躺在床上,形单影只的杨兼,杨兼面目憔悴,虽不是枯槁,但他皮肤本就偏白,此时没了血色,竟有一股子“楚楚可怜儿”的错觉。
杨广故作冷淡的说:“夏日都要过了,甚么春天?”
杨兼立刻开口说:“夏天都要过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杨广终于叹了口气,转头盯着哀怨的杨兼,认命的迈开小短腿儿,哒哒哒的跑过去,两条小腿捯饬着,费劲的爬上床去,随即躺在了杨兼旁边。
杨兼则是说:“儿子,父父让你来是做抱枕的,又不是陪/睡,你离父父那么远,怎么做抱枕?”
杨广:“……”
杨广无奈的往里搓了搓,贴着杨兼躺下来,杨兼却还有后话,说:“父父肩膀有伤,胳膊抬不起来,作为人体工学抱枕,你就不能更主动一些么?”
杨广:“……”
杨广实在忍无可忍,一脸“凶萌”的恶声说:“快睡。”
修养了数日之后,杨兼的伤口全都结痂,如果不是大动,便不会感觉疼痛,但是手上腿上无力,还是一点儿也动不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医官给杨兼诊治之后,安慰说:“将军权且放心,无事的,将军身子骨硬朗,恢复的很快,这肩上和腿上的伤势,只要配合治疗,一定会大好的,不必在意甚么,只是……”
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心起来,却听医官话锋一转,支支吾吾的说:“只是……只是……”
杨兼替医官说了出来:“只是这眼目。”
杨兼的肩膀中了冷箭,毒素蔓延到眼睛,致使他的眼目失明,完全不能视物,变成了一个瞎子。
医官已经给杨兼解毒,毒素是解开了,但是对眼睛的损伤很可能是不可逆的,永久性的,也就是说,杨兼的眼睛可能一辈子都会失明,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残废人……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陷入了沉默,杨兼虽然看不见,但听到了轻微的抽咽声,都不用猜,一定是泪点太低的尉迟佑耆又哭了。
尉迟佑耆一听,眼圈可红了,赶紧离开屋舍,跑到外面,蹲在地上一个人自己哭去了。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医官,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韩凤说:“是啊,箭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医官叹气说:“解毒明目的法子,能试的都试过了,可是……唉——都不见效啊。”
宇文宪皱眉说:“主将重伤,双目失明的消息根本压不住,很快便会传出去,这对我军实在不利。”
宇文会恼怒的说:“甚么利不利的!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
真别说,宇文会和甚么人都能吵起来,那是“仇家”遍天下的主儿,杨兼组拦住又要吵架的宇文会,说:“齐国公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兼如今是个瞎子了,想必齐军很快便会知晓。”
郝阿保冷笑说:“瞎子怎么了?他祖珽不是也是瞎子么?瞎子照样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凭甚么看不起瞎子?!”
他说完,便见到整个屋舍的人全都看着自己,鸦雀无声,宇文会的眼睛能喷火,恨不能扑上来咬他一样,而蹲在门外哭咽的尉迟佑耆,好像哭声更大了。
郝阿保后知后觉,奇怪的说:“你……你们都看着我做甚么?”
狼皮低声说:“主公,您还是不要再……强调瞎子这两个字了,不好听。”
郝阿保:“……”怪不得他们都瞪着我。
反而是杨兼这个当事人笑了笑,说:“郝将军说的无错,瞎子又怎么了?况且,兼双目失明的消息传出去,想必齐军也会放松对我军的警惕,反而是一件幸事呢。”
宇文会大骂一句:“狗屁幸事!”罢了转头冲出了屋舍,独自生气去了。
果然,宇文会跟谁都能吵起来,杨兼揉了揉额角,自己都这样了,宇文会竟然对伤患大发脾性?
宇文胄连忙说:“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弟亲也是为了将军着急,一时口不择言。”
杨兼笑了笑,说:“无妨,劳烦宇文郎主去安慰安慰大将军。”
宇文胄点了点头,很快也离开了屋舍,去追宇文会了。
医官给杨兼又调整了药方,换了一种解毒明目的方子,众人便不妨碍杨兼歇息,全都退了出去。
杨兼例行公事的睡午觉,杨广给他做人体工学抱枕,虽然是被迫的,但是时日一长,杨广竟然发现这也没甚么了,不是那么难忍了,果然人的适应力很是可怖。
杨兼就要睡着了,却听到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门外走动,没一会儿那声音又绕到了室户边上,沙沙的扰人清梦。
杨兼蹙眉说:“甚么声音?”
杨广冷笑一声,说:“老鼠又来了。”
是宇文直。
宇文直竟然又来了,这些日子他三番两次过来,每次都是找机会想要除掉杨兼,但一直都没有成功。
杨兼心里清楚得很,老鼠指的是甚么人,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心窍却不瞎,感叹的说:“看来延州总管府的确应该搞搞卫生了……”
杨广听出杨兼的画外音,便说:“父亲打算如何?”
杨兼一笑,说:“等着看罢。”
杨兼睡了午觉之后,便让杨广推着自己到外面散散,他坐在轮车上,杨广小大人一样推着轮车,因着轮车稍微有点重,杨广推着轮车走的不快,正好当是散步了。
两个人来到院落里,正好遇到韩凤正在练武,每日这个时辰,韩凤都会在院子里练武,那是雷打不动,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韩凤是个武痴,这天大地大,都没有习武重要。韩凤今日又在这里练武,一根长戟舞得虎虎生风,杨兼虽看不见,但是耳听着风声,便知道多么刚劲有力。
韩凤正在练武,眼目突然一亮,他并非看到了杨兼和杨广,而是看到了从院落另外一边路过的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宪看起来是个文人模样,身材并不高大,反而高挑,有一种斯文儒雅的感觉,但他的武艺却异常的精妙,自从在水上战船露了一手,将韩凤打落河水之后,韩凤总是缠着他。
韩凤见到宇文宪,立刻大步跑过去,一步跨在宇文宪面前,宇文宪正好路过庭院的小门,韩凤仗着自己身材高大魁梧,真真儿是“一夫当关”,直接把小门堵得严实。
韩凤抬手拦住,说:“等等,你是叫……叫宇文宪对也不对?你来和我比划比划!”
宇文宪看了一眼韩凤,眼神都没有过多施舍,说:“恕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韩将军过招。”
韩凤一听,说:“不行!今日你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打了才能从这里过去!”
韩凤十足的不讲理,好像占山为王的土匪一般,就是不让宇文宪过去。宇文宪这次多看了他一眼,但表情冷冷的,没有平日里的儒雅风姿,嗓音也冷冷的,很干脆的说:“你打不过我。”
韩凤瞬间像是炮仗一样炸了,说:“甚么!?我打不过你!?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我一手能拧断两个你信不信?都说过了,上次是船上甲板太湿,靴子打滑而已,我并非打你不过,不信我们再战!哦——我知了,你是不是怕了我,所以不敢与我比试?”
韩凤的激将法却不管用,宇文宪素来是个冷静之人,淡淡的说:“我还有公务在身,没空陪韩将军顽耍。”
“你……”韩凤眼眸一动,说:“好啊,你不与我比试,我就一直缠着你,我烦死你!”
韩凤简直像是滚刀肉一般,混不吝,而且十足无赖,杨兼正好“目睹”了这样一幕,似乎觉得很有趣儿似的,微微一笑,说:“韩将军,你就这么想与齐国公一较高下?”
韩凤这才看到了杨兼,说:“想啊!自然想!我听说将军喜欢理膳?这可能就跟将军喜欢理膳一样,如果有人做饭比你美味,你想不想和他一较高下?”
杨兼面容虽然憔悴,却微微一笑,很是自信地说:“可是没人比兼理膳更加美味,兼从未体会过这种苦恼。”
韩凤:“……”
韩凤“啧”了一声,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杨兼点点头,说:“倒是,这种感觉的确很是抓耳挠腮了。”
韩凤说:“况且,我觉得宇文宪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上次在战船上,的确是甲板打滑,所以我才不小心输了一次,倘或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他。”
他说着,又对宇文宪继续说:“快快,把兵刃亮出来,与我比划比划。”
宇文宪不搭理他,韩凤着急的险些原地转磨,活脱脱一只大狗子,说:“你说罢,你到底如何才会与我比试?只要你肯与我比试,让我做甚么都行!”
“当真?”这句话却不是宇文宪说的,而是杨兼问的。
韩凤说:“当真!自然是当真,这还能有假?”
杨兼笑着说:“就算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不皱一皱眉头?”
韩凤冷笑说:“不是我韩凤说大话,刀山火海算个甚么东西,有比试重要么?”
杨兼轻轻抚掌两记,说:“如此甚好,兼答应了。”
韩凤奇怪的说:“答应?将军你答应甚么?”
杨兼笑着说:“兼自然是答应你与齐国公比试了。”
宇文宪听到这里,只觉额角胀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上心头。
韩凤笑着说:“又不是将军与我比试,你答应了管甚么用?”
杨兼又摆出那副十足自信的模样,说:“韩将军,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兼乃是军中主将,而齐国公虽贵为国公,但说到底,他如今在我军中供职,对也不对?”
韩凤点点头,说:“对,对啊!”
杨兼“狡诈”一笑,哗啦抖开腰扇,公子哥儿的气场十足,轻轻的摇着腰扇,不知有多风流倜傥,绝代风华,说:“这就……”对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广已经劈手将他的腰扇夺走,平静的说:“已是夏末,父亲伤势未好,不宜着风。”
风流的腰扇被抢走了,杨兼的风流度数大打折扣,稍微咳嗽了一声,继续说:“这就对了,我是他的长官,兼的命令便是军令,齐国公必须遵从,兼让他与你比试,他必要与你比试,别说是与你比试一场了,兼便是把他卖给你,天天与你比试,都不成问题。”
果不其然,宇文宪便觉得自己头疼,如今听到杨兼的话,只觉得头更疼了,额角青筋突突直蹦,压都压不住。
韩凤惊喜的说:“当真?!”
杨兼说:“兼从不打诳语。”
韩凤催促的说:“好好好,你让他现在就跟我比试,现在!”
杨兼却摇头说:“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韩凤焦急的说:“你方才不是答应了把宇文宪卖给我?”
宇文宪和杨广同时感觉头疼,觉得杨兼和韩凤都是偷换概念的一把好手儿,转个眼儿,堂堂齐国公宇文宪都要被卖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兼方才的确是这么说的,但有一个条件,只要韩将军能帮兼办成一件事情,齐国公便卖给韩将军。”
韩凤跃跃欲试,学着杨兼的口吻说:“只要将军你把齐国公卖给我,别说是帮你办成一件事,天天儿的帮你办事都没问题!”
“爽快,”杨兼一笑,说:“兼就喜欢爽快人。”
韩凤也有同感,简直意气相投,说:“我也喜欢将军这样的爽快人!”
杨广眼看着二人“不知羞耻的当面表白”,实在是忍不住了,“啧”的冷嗤了一声。
韩凤说:“将军,不知是甚么事儿要我去办?”
杨兼幽幽一笑,说:“附耳上前。”
今日是幕府议会的日子,兰陵王高长恭和领军将军韩凤归顺,二人都十足熟悉齐军,大家聚拢在总管府的幕府之中,准备商议如何对抗齐军的事宜。
杨兼因着身体不好,不宜劳心劳力,所以并没有前去幕府,按照惯例正在午歇。
杨广给杨兼盖好薄被,便离开了屋舍。
杨广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人影悄声摸了过来,动作十足鬼祟。正午的日光一照,大秃瓢直反光,根本不需要再猜,这么前卫的发型,一定是卫国公宇文直了。
宇文直知道今日是幕府议会,其他人定然全都不在,只有杨兼和杨广,他等着小包子杨广一离开,立刻便偷偷潜伏了过来,轻轻推开杨兼的宿舍大门,杨兼正在熟睡,似乎没有听到响动。
宇文直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杨兼,杨兼的被子盖得很严实,只露出一点子脸面,睡得正香。
宇文直下毒的计划失败了,毒药没能让杨兼入口,如果不能趁着杨兼重伤把兵权夺回来,以后想要夺取兵权,便不容易了。
宇文直下定了决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勒死杨兼,然后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反正杨兼是个废人了,突然自杀也不无道理。
宇文直轻轻的走进来,从袖袍中抽出一根绳子,随着走上前的脚步,一圈一圈的缠在手掌上,确保绳子缠的严实。
宇文直心中冷笑,杨兼现在是个废人了,手脚不能动,怎么可能反抗的了,自己过去动作迅速一点,用被子蒙住他的头,这样就算他喊叫,声音也不大,幕府距离这里如此远,定然是听不到的。
宇文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猛子扑上去,抓住被子蒙住杨兼的脸面,随即绳子一绕,“唰!”直接勒住杨兼的脖颈,使劲向后一拽。
“唔唔唔……”
被子里发出闷哼的声音,宇文直听着那声音,越发的狠戾,沙哑的笑着:“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谁叫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根本没说完,哪知道变故突起,按理来说手脚残废的杨兼应该浑身无力才是,哪知道杨兼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扣住宇文直的手臂。
宇文直吃了一惊,“嗬!”倒抽一口冷气,他低头一看,扣着自己的手皮肤并不白,比一般人的肤色还深一些,可是在宇文直的印象中,杨兼是个十足十的“小白脸”,面皮白皙,手掌也不该这么黑啊!
宇文直怔愣的时候,“杨兼”的大手狠狠一抓,猛地一兜,“啊——”宇文直吃了一惊,说好的残废呢,对方力大无穷,犹如一头牛似的,直接将宇文直兜飞起来,“咚!!!”撞在床上。
宇文直“哎呦”惨叫一声,定眼一看,被他袭击的“杨兼”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哪里是甚么杨兼,分明是刚刚归降的领军将军韩凤!
韩凤皮肤并不白皙,是健康的小麦色,因着身材高大,所以手掌也不小,他竟然躺在杨兼的床上,盖着杨兼的被子,宇文直因为要干坏事,所以根本没注意,这时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杨兼,但为时已晚……
那日杨广提起宇文直,杨兼说自己有法子,其实这个法子就是韩凤了。杨兼答应了韩凤,只要韩凤帮自己办一件事儿,就会让宇文宪和韩凤天天比试,比试到韩凤腻歪了为止,这件事情就是让韩凤假扮自己。
杨兼笃定宇文直会下黑手,而这个最好的时机不用说了,自然是大家都在幕府商讨军机的时候,不得不说宇文直这个人太好猜了,一猜一个准儿,根本不需要准备两套方案。
韩凤把宇文直摔在床上,一把拉住宇文直缠在手上的绳子,拖拽住宇文直,宇文直想要甩开绳子逃跑,但他方才为了保险起见,把绳子死死的缠在了自己的手掌上,这会子怎么甩也甩不掉。
“啊——!”宇文直的脸上迎面被打了一拳,打得他脑袋向后一仰,鼻血喷溅而出。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大喊的声音,竟然如此巧,一窝蜂全都从外面冲了进来,杨兼坐在轮车之上,稳稳当当的被便宜儿子推进来,还装作诧异说:“怎么怎么,发生了甚么事儿?”
宇文会哈哈一笑,说:“韩将军和卫国公滚床单呢。”
宇文直眼看着众人冲进来,打头的还是杨兼,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中计了!
宇文直装作无辜,连声大喊:“救命,救命啊!韩将军要杀我!”
韩凤冷冷一笑,说:“我要杀你?!你可真会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用绳子要勒死我!好啊宇文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勒死我?!”
宇文直想要勒死的哪里是韩凤啊,分明是杨兼,他想要辩解,但是无从辩解,难道要和大家说自己的目标不是韩凤是杨兼么?
但是即使宇文直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毕竟这里可是杨兼的屋舍,宇文直这般进来,手里还缠着绳子,他想做甚么好事儿,一目了然。
“误会……误会啊!”宇文直想要狡辩,杨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卫国公,大敌当前,您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内讧呢?兼身为军中主将,如果这都不办你,恐怕其他将士也不服从军令……”
他说着,唇角一挑,冷声说:“来人!”
宇文会上前说:“来甚么人,我来!”
杨兼沉声说:“将谋害韩将军的贼子拿下,投入牢狱。”
“误会!误会!”宇文直大喊着:“你们听我说,真的是误会啊,我没有谋害韩将军,我……”
宇文会才不理会他,一把抓住宇文直,宇文直手上缠着绳子脱不下来,这时候方便得很,揪着绳子就能把宇文直给拖走。
宇文会说:“有甚么误会,进牢里伸冤去罢!”
宇文会挣扎大喊着:“我是天子的使臣,你们不能关我!!放开我——我是天子使臣!”
杨兼轻笑一声,说:“天子也救不了你这个使臣。”
宇文直对上杨兼毫无焦距的眼目,颤抖的大喊着:“你……是你算计我!!放开我!我是天子使臣!!”
杨兼不与他多话,宇文直进了牢狱,所幸也能安静些时日,免得总是没事儿找别扭。
解决了宇文直,杨兼便被小包子杨广推着轮车,一同来到幕府,杨兼这个主将怎么能不参与军机商议呢?
杨兼坐在轮车上,其他人全都坐在席上,杨兼便说:“高将军与韩将军都是齐军的老熟人了,想必是最了解齐军的人,便劳烦二位给我们介绍介绍。”
韩凤爽快的说:“将军眼目失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齐军,这对咱们实在不利。”
在古代残疾人的地位都不高,只有开明的君主会宽容残疾人,给残疾人制定一系列的“优惠政策”,而大多数时期,残疾人在古代都是惹了天怒的人,更有甚者,春秋战国时期,一旦缺少粮食,便会选择坑杀残疾人削减人口来解决。
因此杨兼变成了残疾人这件事情一旦传开,对周师是相当不利的,反而齐军会因此士气大涨。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主将残疾的消息,是盖不住的,不如大肆传播出去。”
宇文会“嘭!”一拍案几,说:“你是甚么意思?!我看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还想着给齐人卖命呢?”
宇文胄拉住他,说:“弟亲,稍安勿躁,高将军一定有其他意思。”
宇文会颇为委屈的盯了一眼宇文胄,说:“兄长,你怎么替外人说话?”
宇文胄说:“如今高将军已经归顺,便是自己人。”
杨兼点点头,说:“是了,兼也相信高将军必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高长恭拱手说:“骠骑大将军稍安勿躁,长恭并非有唐突之意。主将残疾的消息的确是盖不住的,不若故意传出去,如此一来,齐军听闻这则消息,必然士气大涨,俗话说骄兵必败,正是如此……”
齐军听说周军的主将眼睛瞎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抬,而且双腿无法行走,必然会放松对周师的警惕。
高长恭又说:“长恭与韩将军归顺周师,按照祖珽谨慎的性子,必然准备改换营地,避免偷袭。”
的确如此,高长恭和韩凤十分熟悉齐军营地,他们归顺了北周,祖珽肯定会有所怀疑,安全起见也要搬走营地,改换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作为营地。
而搬迁营地向来都是危险的举动,搞不好还会暴露营地位置,运送粮草辎重也容易被人偷袭,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
高长恭解释说:“祖珽如今必然在考虑营地搬迁的事宜,如果我们放出消息,透露主将残疾的消息,正巧打消齐军的戒心,如此一来,齐军放松警惕,便是我们的机会,击垮营地,抢夺粮草,在此一举!”
“妙啊!”不得不说,宇文会是个“墙头草”,也太容易倒戈了,听到高长恭的计策,立刻倒戈了,说:“这个法子好像不错!”
众人看向杨兼,杨兼点点头,说:“不错,为兄也觉得不错,不愧是为兄看上的小四儿,一来就给为兄整一个大的。”
如果他们能拿下齐军的营地,抢夺齐军的粮草,齐军必然不攻自破,还打甚么仗?
宇文宪拱手说:“散播消息的事情,将军交与我便是。”
韩凤立刻说:“将军,我老早便看祖珽那孙子不顺眼了,这次他坑害我在前,这一仗,我必须去偷袭他们!再者说了,我熟悉齐军的布置,我去最为合适!”
杨兼想了想,韩凤的确合适,武艺惊人,而且熟悉齐军,但是韩凤这个人说他冲动,他格外通透,说他冷静,他又容易意气用事,所以单纯让韩凤去,杨兼也不放心。
杨兼沉吟了一下,说:“齐国公。”
宇文宪拱手说:“卑将在。”
杨兼笑了笑,说:“劳烦你随同韩将军一起,偷袭齐军大营。”
宇文宪没有任何异议,说起来他也不放心韩凤一个人去,韩凤是个武痴,万一遇到一个武艺高强之人,胜负心一起,稍微一勾就走了,岂不是坏事儿?
杨兼又说:“郝将军带领一干将士,用小舟渡河,悄悄潜伏。”
郝阿保拱手说:“是!”
杨兼继续发号施令,说:“骠骑大将军负责伏兵,偷袭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
“是!”宇文会抱拳。
杨兼拍了拍手,说:“老四你就跟为兄一起,作壁上观,看一出好戏罢。”
众人按照杨兼的命令,很快开始着手,尉迟佑耆派人去探听,消息回来了,和高长恭预料的一样,齐军听说了杨兼的事情,便下定决心,趁着周师士气低落,准备悄无声息的搬迁营地。
搬迁的事情由祖珽负责,但有一个问题就是……
尉迟佑耆说:“世子,这运送粮草的辎重队伍一共有两个,开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显然是为了迷惑我们的心智,卑将实在不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齐军营地。”
杨兼笑着说:“这祖珽,小心眼儿还挺多。”
高长恭追问说:“两股运送辎重的队伍,有甚么不一样之处么?”
尉迟佑耆点头说:“的确是有,一股辎重的队伍兵马很少,行走路线也十足小心谨慎,而另外一股运送辎重的队伍,兵马壮观,行走路线大大方方,似乎并不怕被人发现,难道……这是故意摆出来的陷阱?”
“不,”高长恭笑了一声,说:“不然。祖珽为人小心谨慎,心眼颇多,为了避免真正的粮草辎重被偷袭,一定会掩人耳目,而最大的掩人耳目不外乎堂堂正正。”
这样两股兵马摆在一起,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大大方方的有诈,绝对是陷阱,祖珽高明的地方也就在于此了,十分会揣度旁人的心思。
高长恭说:“倘或这辎重粮草不是祖珽指挥,长恭还不确定,但如果是祖珽指挥,大大方方的兵马一定才是粮草,只管偷袭便对了。”
杨兼点头说:“有了小四儿就是方便,小玉米,你去通知大将军的队伍罢,便偷袭这支大的队伍。”
尉迟佑耆立刻说:“是,我这就去。”
众人部署完毕,是夜,郝阿保和狼皮带着手下弟兄偷偷渡河,准备埋伏,宇文会负责粮草队伍,韩凤和宇文宪则负责齐军大营,三面照顾着,杨广便推着杨兼上了战船,高长恭也伴在左右,准备看热闹。
夜色愈发的深沉起来,安宁的令人后背发毛,却在此时,“呼——”一股冲天大火突然从黑暗中燃烧起来,仿佛一条火龙,冲天而起,静谧的河对岸开始躁动。
杨广知杨兼看不见,解释说:“应该是韩将军得手了。”
韩凤和宇文宪偷袭齐军大营,一把火烧起来,几乎烧透了天边,看来韩凤是怨恨祖珽燕饮放火,所以要以牙还牙,把齐军的营地也给点了,那窜天大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舞狮呢。
河对岸喧闹起来,他们距离这么远,竟然都能听到嘈杂的喊叫声,随即是呐喊喊杀的声音。
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也被偷袭了,宇文会带兵杀过去,正如高长恭所预料的那样,大大方方的粮草队果然是真正的粮草队,齐军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被偷袭,结果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没甚么反抗,丢下粮草便逃跑。
齐军营地和粮草大军丢盔卸甲,两战连退,一直被逼到河边附近,他们没有准备战船,现在准备已经来不及了,斛律光率领将士们刚刚退到河边,突听“杀——!!!”的喊声,转头一看,是郝阿保和狼皮带着稽胡人冲上来了。
他们早就偷偷渡河埋伏好了,正好迎上来夹击,让齐军根本退无可退。
斛律光驱马拦截追兵,大喊着:“快!!上战船!把战船开起来!”
“大将军!水上、水上有人!!”
斛律光顺着将士们的喊叫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水上果然有人,一艘战船开在水面上,不过并非是他们的战船,而是周人的战船,杨兼坐在轮车上,笑眯眯的说:“真热闹啊。”
高长恭立在杨兼身后,面如止水一般,平静的看着河边大喊的齐军。
斛律光看到高长恭,心中登时感慨万千,他似乎想起了甚么,大喊着:“祖珽呢!?秘书郎何在!?”
士兵回话说:“大将军,我们也没看到!”
“早就逃跑了!有兄弟们看到祖珽往东跑了!”
祖珽眼看着情况不对,也是聪明,直接逃跑了,只剩下斛律光一个人带领着将士们一面撤退一面应敌。
后背是滚滚的河水,三面被夹击,月色从天上洒下来,抛洒在斛律光的脸面上,斛律光呼呼的喘着粗气,说:“天要亡我!也罢!也罢!!”
他刚说到这里,“当——”一声,一个黑影犹如一头黑豹似的,从侧面直刺过来,定眼一看,是韩凤!
韩凤手执长戟,舞的虎虎生风,劈头砍来,哈哈大笑,仿佛一个疯子,说:“早就想要领教领教斛律将军的功夫了!”
斛律光没有防备,“当!”挥手阻挡被一下挑下马去,栽倒在地上。
韩凤挺戟又刺过来,眼看着就要将斛律光斩在马下,就在此时,突听有人高喊一声:“且慢!”
却是杨兼突然开口了,杨兼坐在轮车上,面容十足平静,淡淡的说:“韩将军手下留情,不要杀他。”
韩凤的戟头立刻停住,就停在斛律光鼻子前一寸的地方,奇怪的说:“将军?”
杨兼笑的很是温柔,说:“不要杀他,放他回去。”
“甚么?!”韩凤吃了一惊,说:“放、放他回去?”
好不容易抓住了斛律光,不杀他就算了,竟然还要放他回去?
杨兼点点头,说:“其余兵马全部俘虏,放斛律将军离开。”
斛律光死死皱着眉头,杨兼随即朗声说:“齐军的将士听着,倘或你们反抗,我便让韩将军斩下斛律光的项上人头,倘或你们丢弃兵刃投降,我便放斛律光一条生路,让他离开。”
齐军将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杨兼这是甚么道理,但是斛律光乃是他们的主将,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斛律光每每身先士卒,从不后退,将士们十足敬重斛律光,如今听到杨兼发话,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你说话可做数!?”
杨兼笑这时候:“一言九鼎。”
“当——”
“叮铛——”
“当——当啷——”
有一个人放弃了兵刃,便有第二个人,接二连三的,更多的齐军士兵将兵刃扔在地上,斛律光震惊不已,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不要放下兵刃!!不可放下兵刃!!”
韩凤挺着长戟,呵斥说:“别动!”
斛律光不能动弹,其他士兵却一个接一个的放下兵刃,没一会子,河边的士兵们八成全都扔下了兵刃,剩下的两成也在犹豫。
斛律光看到这个场面,知道大势已去,他不知心里该是感激这些将士,还是痛恨自己的无力回天。
杨兼耳听着兵刃扔在地上的声音,愉悦的轻笑说:“看来斛律将军深得军心,可敬、可叹呢。”
他又说:“兼一言九鼎,这就放你离开,我周军的将士听着,不得有人阻拦斛律将军!”
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让斛律光通行。
斛律光眯着眼睛,逆着明亮的月光,抬头看着战船上稳坐的杨兼,也不知是不是杨兼的双目没有焦距的缘故,他的眼神看起来温柔又平和。
斛律光朗声说:“你今日放我走,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杨兼笑了笑,说:“的确会后悔,但后悔的人,不是兼,而是斛律将军……兰陵王便是斛律将军的榜样,早晚有一天,斛律将军会后悔回到齐地去。”
斛律光双手攥拳,顶着一身的尘土,面色一凛,不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河边,形单影只,往远处而去,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越来越缥缈,很快不见了……
这次出兵大获全胜,齐军营地被烧了个精光,士兵俘虏了五成,零零总总,怎么也有五千来人,这样一来,杨兼的军队终于正式突破四万人。不只是人数的问题,他们还缴获了粮草和兵器,免费给军队的硬件升级换代。
大家回到延州总管府,李檦已经听说了,一路跑出来迎接,大喊着:“好好好!打得太漂亮了!镇军将军,老夫不得不佩服你啊!”
河对岸的齐军被打的落户流水,周师这些日子便可以顺利渡过河去,只要大军能够过河,齐军再也无法阻挡他们,必然势如破竹,这就是一场注定会赢的战役。
杨兼手中本是一副烂牌,但是谁也没想到,竟然被他生生的攒成了好牌。
李檦为他们办了一场庆功宴,好好热闹一番,等热闹够了,也就该送大军过河了,李檦还要镇守延州,因此不能随同他们一起过河,否则真的很想看看杨兼是如何攻打晋阳的。
庆功宴十足热闹,杨兼坐在轮车上,杨广很细心的给杨兼布膳,杨兼尝了一口气,笑着说:“倘或兼的手没有坏,眼目没有瞎,便烤肉给你们食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用膳的动作全都僵硬住了,高长恭食不知味,一口饼食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分明是咸香的饼食,尝在口中却变成了苦涩的味道,而且一直苦到心窍之中。
高长恭张了张口,说:“将军……”
杨兼笑得不以为然,说:“不必在意,兼自己都不在意,你们何必在意呢?再者说了,又不是老四你干的坏事儿,说到底,你也是被害者。今儿个庆功宴,大家都欢心一些才是。”
宇文会叹气说:“幸亏小玉米没在,否则又要哭的天摇地动了。”
尉迟佑耆去接军报了,临时有军报递过来,尉迟佑耆飞马去迎接,这会子还没赶回来,不过也快了。
正说话间,“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尉迟佑耆果然回来了,他满脸都是热汗,行色匆匆,跑得衣衫都湿了,似有甚么急事儿。
杨兼侧耳倾听,说:“小玉米,跑得这么急,难不成怕我们把肉都吃完了?”
尉迟佑耆着急的说:“世子,军报!”
看来是有正经事儿,杨兼是看不见的,便让人拆阅来读,宇文宪拿过军报一看,竟然是车骑大将军杨整,也就是杨兼的二弟送来的军报。
杨整在信上说,他们取道平阳很顺利,但是在平阳附近遇到了齐军的阻击,主将年纪不大,但是大有来头,十分彪悍善战,他们的队伍受到了一些阻碍。
战况正在胶着,齐军主将却主动离开了战场,杨整觉得有诈,多番打听之下才知晓,原来是延州附近战事吃紧,斛律光兵败,兰陵王高长恭和领军大都督韩凤归降了周师,因此齐人天子雷霆大怒,立刻调遣了平阳的主将前来堵窟窿眼。
因此杨整让三弟杨瓒写了这封书信,快马加鞭,百里加急的递过来,想要通知杨兼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
杨兼笑着说:“看来二弟和三弟还挺贴心,知道给大兄通风报信。是了,这来堵窟窿眼的主将姓甚名谁,到底是甚么来头?”
宇文宪读到这里,抬起头来,竟然看了一眼高长恭,眼神颇有深意,说:“此子乃是齐人安德王高延宗。”
宇文会奇怪的说:“安德王?甚么名头,没听说过,也是姓高的,和高将军怕是兄弟罢!”
宇文会只是说了一句顽笑话而已,北齐的国姓是高,总不能姓高的都是兰陵王的兄弟。
哪知道高长恭的面色微微有些阴沉,说:“正是长恭的兄弟。”
在南北朝,兄弟单指弟弟,这安德王正是高长恭的弟亲,怪不得大有来头。
安德王高延宗年纪的确不大,和尉迟佑耆差不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说起来大有来头,虽在历史上没有以美貌出名,以忠义动天的兰陵王出名,但是在北齐,他绝对比兰陵王要出名的多。
兰陵王是大器晚成的类型,他早年在几个兄弟之中发展是最慢的,而安德王高延宗不同,简直是兰陵王的反面,受尽了追捧和宠爱。
高延宗还年幼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因此高延宗是由北齐的皇帝高洋一手养大的,高洋非常宠爱高延宗,简直是视如己出,高延宗十二岁的时候,还骑在高洋的背上,身为皇帝的高洋如此屈尊降贵的哄着高延宗顽耍,高洋还说过“可怜只有此一人”,意思就是说,可爱的孩子只有他一个人。足见高洋有多宠爱高延宗。
因着叔叔的宠爱,高延宗年幼的时候简直无法无天,乃是邺城第一小霸王,性子张狂,目无王法,把粪拌在食物里叫随从吃,还扬言要用囚徒来试试自己新得到的刀够不够快。
因着性情顽劣无法无天,高延宗也没少挨打,后来他叔叔高洋去世,新帝登基,因着失去了宠爱他的靠山,高延宗多少收敛了不少,但他的“美名”还是传扬开来,因此在北齐,高延宗可比美貌闻名的高长恭要出名的多。
别看高延宗顽劣成性,但是他胆识过人,骁勇善战,在北齐灭亡之时,高延宗还拼死奋战到最后一刻,北齐皇帝昏庸,放弃兵家重地晋阳逃跑邺城,高延宗便黄袍加身,自称北齐天子,带领将士们迎敌。
韩凤一听,哈哈大笑说:“原是这个小胖子!”
杨兼似乎听到了有趣儿的事,说:“这安德王,真的犹如传说般如此壮硕么?”
有史料记载,安德王高延宗长得特别胖,犹如一头大象,坐着的时候仰面朝天,很多人私底下嘲笑高延宗。
杨兼只是看过一些史料,也不知是真是假,韩凤却说:“真的啊!真真儿的!千真万确,这还有假?你见了他就知道,好像山一样,挡在你面前,保证你旁的甚么都看不见了。”
“报!!”
延州士兵冲入府中,惊慌的大喊着:“将军!水面上有人叫阵,自称是齐人的安德王!”
韩凤说:“嗬,小胖子来了,我正好一年未见他,手痒得很!且让我去跟他比试比试!”
杨兼说:“看来今儿个是不能庆功了,郝将军,吩咐下去,摆开战船,气势咱们不能输。”
“是!”郝阿保挥了挥手,带着狼皮立刻去准备战船。
夜色朦胧,水面拢着一抹淡淡的雾气,齐军舟师兀立在水面上,戒备森严。
杨兼坐在轮车上,被推上战船,众人来到甲板之上向对岸看过去,一抹火红的身影出现在薄薄的青雾之中,没有着介胄,这好像是高家的传统,高家的几个兄弟上阵杀敌不喜欢穿介胄,还不喜欢戴头盔。
那身影藏在雾气后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手执一根长/枪,挺拔而立,想必就是安德王高延宗了!
“周贼的残废出来!你缩在府署里做甚么缩头乌龟!有本事跟你阿爷大战三百回合——!”那火红的身影高声大喊,往前走了几步,层层的浓雾慢慢剥落,高延宗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
刺目泼辣的猩红华袍,点缀着金色的纹路,一杆长/枪坠着红缨,同样猩红又泼辣,安德王本人大抵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不算高,估摸着因为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一根四指宽的金色腰带束缚着精瘦的腰身,那腰身可以说是杨柳小蛮腰,巴掌大的脸盘子,稍微有点娃娃脸,天生乖巧的长相,面相却极其骄纵跋扈,跟胖是一点子干系也没有。
杨兼感叹的说:“不胖啊?”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静默,众人“唰!”的回过头去,死死盯在杨兼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
杨兼后知后觉,眨了眨眼睛,没有焦距的眼眸微微一动,“啧”了一声,说:“糟糕,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