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除却占卜神算, 用科学角度来看,时信的病情和幻乐说的大致吻合。
她起病急骤,短短数月由中期过度至中晚期。
如果转换化疗方案还是不见好转的话, 那么……恐怕为时不多。
病症表现明显,瞒是瞒不住的, 每次检查医生如实告知病情。
相比许敬珩和时砾难以接受的反应,时信十分平静,不悲不恸, 仿佛早料及如此, 做好最坏的打算。
像是接受了命运,接受了现实, 接受不公平。
但谁会知道,她是真的接受, 还是创伤延迟不知反应,机制本能地阻止产生难过情绪,究竟是平静还是无声的绝望。
完成了今日份的检查,时信用了午餐吃了药便睡觉, 窗帘拉上, 大好春光摒于窗外。
她越是平静越叫人担忧, 许敬珩不肯离她半米远。
时砾也比以前更沉默,总是目光失焦,心绪不知飘到何方,半天不言片语,白星摸不着她在想什么,也经常跟着沉默,心头凝结着惆怅无法排解。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时信,不禁怀念昔日在她脸上的光彩, 说笑时眉目生动温婉美丽。对比如今,被折磨得五感渐衰,花容憔悴。
或许正因为有对比,白星觉得更难过,为曾经美满的家庭扼腕叹息。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许敬珩帮时信梳头发,穿戴好衣帽,劝导她去外面晒太阳。
许敬珩经常衣不解带守在病房直到深夜,也清减了不少,但他在时信面前依然心气平和,眼中怀揣最温柔的目光。
推着轮椅慢慢的稳稳的去往住院部楼下花园,赏一年一季新开的杜鹃花,以及一片绿意盎然。
“你看,今年是暖春,花开得早。”
行至树荫石椅,他蹲下为时信理了理衣领和腿上的薄毯,“今天有风,冷吗?”
时信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回话,他也不灰心,寻些话轻声慢语地讲,总之不让人静着胡思乱想。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稀释洒在他们身上,许敬珩顺着时信的方向陪她一起看。
良晌,手臂环过去轻搭在时信肩上,又问了句:“你有什么想吃的没?粒粒和白星下班早,等会儿叫她们买你吃。”
时信缓缓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他几秒,方才启唇:“不用了。”
“行,那只让她们带芳姨做的汤饭。”许敬珩另一个手握住她手背,手上的戒指在光下闪耀了一下。
因为方便检查,时信把戒指摘了,一段时间没戴甚至不知道被谁收起来放哪了,而许敬珩无论出入什么场合一定戴着戒指。
时信低着头看着那枚戒指,伸出薄白的手抚了抚,不知所思,许久微风才吹来缥缈的声音。
“敬珩,你会觉得遗憾吗。”
难得她肯开口,许敬珩却不愿作答。
不应答她也知道,她也很遗憾,以至于一叹再叹:“终究是缘分不够。”
素淡的容颜唇角一牵,形成一丝自嘲意味:“不过幸好你是自由身,你还有时间……”
许敬珩定然猜到她想说什么,握着的手力道加重了些,及时打断她的话:“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他忍了忍,继续说:“你清楚的,我不会。”
时信抬头与之相望,视线触及很快又摇头别开:“我希望你好好过。”
大概她自己也掂量不清这话几分真心,几分违心,不敢望进那眼里的深意。
他们无法预知不幸的事会不会发生,几时发生。
她在道别,好好的,郑重地道别。
但是相携的手不想分开,许敬珩话锋回转:“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要陪我走的路还很长。”
时信双眸落灰:“如果不能呢。”
“……”许敬珩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哪怕只是设想,他都不敢想。
牙关紧闭,须臾过后艰难地松开:“不能的话,我便连同你那份一起爱着吧。”
“无论什么方式我们都一起走,好吗。”
昔日记忆浮现,手心温度瓦解心里的雪,化作盈盈春水填满心窝,溢出眼角,春景好似这一刻才入了时信的眼。
“好。”
他们走走停停,在楼下慢慢转了圈。时信容易乏力,接着就回去卧床了。
许敬珩也阖目养神,倚在床头握着时信的手。
手机摆在床头柜支架,音量不高循环播放着一首歌。
五点不到,提前下班的时砾和白星放轻动作推门进来,放下从家里带来芳姨做的饭菜,然后一个端花瓶去换新鲜的花,一个拿保温壶去接热水。
原本白星不懂做这些,渐渐的习惯了。
单人病房空间不大,配置医疗设备和电视没有其它了,椅子刚好够她们坐。
时砾看了眼今天的用药记录,再看看憩睡中的双亲,默然行至窗边,眼无波澜眺望远方。
白星坐在窗帘旁边的椅子,也沉声静气,不打扰叔叔阿姨休息。
整个病房,只有手机传出歌声。
那首歌旋律清一,轻而缓地循环着,白星用心听了一下歌词。
“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也许有一天我们在一起”
“也许有一天等一个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忘记”
“如果一切都会过去不如留点回忆/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等的是奇迹”
“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起我/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忘记”
天气回暖,她穿的比较单薄,白色连衣裙薄开衫,露出手腕细链。
她目光自然下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链,漫无实际地跟着歌曲思考。
为什么时信喜欢这首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看着病床牵手相偎的人或许就有了答案。
彼此相爱可能会在一起,但在一起也可能会走散,生死离别,时过境迁,也许有一天爱不复存在,情深义重敌不过岁月荡涤。
所以世人常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包括伤痕与思念。
那今日种种,千百年后白星也会忘记是吗?
她抠项链的手徒然加重。
脑海自主跳出回忆,时砾有一次曾说她生命那么长,将来有一天肯定会把她忘了。
时砾清楚寿命与仙灵不相衬,可她还是选择直面自己的感情,她每每望向白星却又不言语,白星常觉得奇怪,不明白她眼神带有何种情感。
现在,白星忽然从这首歌里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误打误撞打开了手链那个小小的时间仓装置。
时砾说过这条手链材质特殊,可以抵御自然氧化侵蚀,少说也能完好地保存几百年。
她还说,设计者为它取名叫《无别》。
白星戴了这条项链这么久,才知道它可以打开,从而得知里面刻了字。
她朝窗边眺望的时砾望了眼,天光映照淡然神情,侧脸棱角分明。
手腕转过来拉到眼前,细看镌刻在内的小字。
——如果哪日想起我,那么,我与你从未分别。
白星在心底默念这两行字。
念完后,整个怔在那里。
从未分别……
许是眼前许敬珩跟时信的感情影响,也有可能是那首歌使然,莫名一股浓郁的情感倏地侵袭了她四体百骸。
在此一刻呼吸中,白星好像感悟了爱。
生灵万物终有一死,感受过,拥有过,存在过,何必计较地久天长。
如许敬珩,如时信,也如时砾,他们用情意构筑起白星的空白。
今天以前白星并非无情,是她不知情,当她理解过来之时,旋即伴随丝丝悲恸云涌雾腾,两眼苍翠真成了水湖,水波荡漾,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她素净的脸画出痕迹。
一滴,两滴,坠落在她戴链子的手背。
她呆愣不动,远眺回神的时砾忽感不妥,没想一扭头,毫无征兆看见满面泪痕的脸。
惊讶是时砾第一反应。
因为迄今为止白星从没哭过,她清楚她情根不通,那如今这泪是……?
“你……”时砾蓦地紧张起来,直觉一瞬闪现,她明了白星为什么难过。
注意到目光,泛水光的眸向她流转。
视线对上那一刻,白星一微愕,刚才的情绪掩盖了她,哭也不知道低头躲避,被人撞见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冒出两分难为情。
时砾是直接错愕,看见白星哭一时不知所措,紧张地攥起拳头。但心底有个期待的声音叫嚣着,害她无法冷静思考。
前去两步,握住白星手腕把她拉到身边,再一挥手,雪白窗帘把她们身体藏匿,底下脚尖对着脚尖。
帘子后面,时砾紧拥着哭唧唧的白星。
傍晚时分的阳光投进窗,橘红而柔和撒在她们身上,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闪一闪,显得更加可怜楚楚。
时砾屈指为她拭去面上,眼角的泪,很轻很柔,好比春风拂面。
白星一脸无辜抬头看着她,眨眨眼,吸了吸鼻子,抿着唇不说话。
估计考虑到病房里安静,父母浅眠,时砾也没有立刻问出心里的问题,只用参杂着不解与心疼的眼神回望。
可是床头柜那手机还在唱歌,不停循环着什么如果一切都会过去,不如留点回忆,一想到时信可能不幸,未来有一天时砾也会死去,白星就忍不住想哭。
亲眼看见刚擦干的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珍珠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时砾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想去拿纸巾。但她没走出窗帘,两个手臂再一次把她抱住。
白星瘪着嘴巴,紧紧抱住她纤柔的腰。
若是时砾问怎么了,她也许不一定能说得清原因,她只知道她不愿分离。
如果可以,她希望许敬珩可以就那样握着时信的手、她可以这样抱着时砾,永生永世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无需置疑,这是糖!小球崽开窍了!
(哦那首歌就叫也许有一天,一首挺老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