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蚌生明珠
所有人都对我说，陆少秦还有一口气，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而我却知道，脑后的重伤已然奄奄一息，再加上未曾治愈的蛊毒，他现在还能有这么一口气在，简直就是奇迹了。
吏部尚书独子，镇守疆域十二年，天下无双的镇国将军……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物最后会死在深山老林的云岚镇里。
念夏自被救之后，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镇子需要休整，书院也停了几日课，想来很快日子也要恢复如常，但在这个小小孩子的心眼里，怕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有人曾挡在他身前为他受死。
就好像，一个狂风暴雨的破屋里，也曾有个嘴硬的家伙为我挡了倒塌的梁柱一般。
陆少秦想救的人，就一定会救到底，正如他想保护的疆域，百姓，乃至大梁。
可以说他是个英雄，可惜他并非我的良人。为了达到目的无论牺牲任何代价，哪怕是我的命，哪怕是他自己的命。
最可笑的是，我们都和离了，连念夏都未曾认他作爹，以他权衡利弊的城府，完全可以不用管我们。
而现在，陆少秦就这么紧闭着双眼，了无生机地躺在阁楼的床榻上，任由念夏用那小小的身子捧着他的脑袋给他喂药。那孩子连自己吃饭都不算利索，我也是头一次见他对别人的事情如此上心。
上心又有何用呢？那汤药还是会顺着陆少秦紧闭的双唇流下，没有几勺是真的被喂进去的。更何况，喂进去的药，也不能救活现在的他了。
我知道陆少秦最多还会弥留几日，但也见不得念夏跟着憔悴，终是扶稳了陆少秦垂下的脑袋，对念夏说道：“好孩子，你去楼下帮娘打一盆水来，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念夏点点头，表情依旧落寞着，却还是踏着哒哒地脚步下了楼。
我在后厨煮了念夏平时爱喝的八宝粥，已经放在桌上凉了好久，我总以为他多少会喝一些再上来。岂料我这汤药还没喂完，念夏已经颤颤悠悠地捧着一大桶水上楼了。
“娘亲，水来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责怪的话我一句也开不了口。
于是我还是放下了那喂到一半的药碗，取了一旁的布巾在水盆里浸湿又拧干，然后回到陆少秦的身侧，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帮擦他擦拭落到嘴下和脖颈的残余药剂。
一开始陆少秦还有吐血，我也帮他换过干净的衣服。而这几天除了这滑落的汤药，他身上依旧是干净的，就仿佛是人生来时的模样，纵使沾染着些许食余，但也不会感受到什么污秽。
而我刚刚擦完他的脸，却见念夏又生生地把那半碗药给端来了：“娘亲，他还没有喝完……”
“不用喝了，念夏……”我强忍着眼泪，不知怎么解释给他听陆少秦快要死去的事实。我还是想着给他编一个美好的故事，但偏偏又忆起陆少秦说过的话，念夏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我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淡淡地开口：“念夏，他要死了，喝药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你让他好好休息吧。”
念夏瞪大了眼睛，满脸确是不可思议的悲伤，“可是，可是其他病人都是这么喝的呀！娘亲你不说过只要喝乖乖喝药，什么病都能治好吗？他，他刚刚来医馆的时候不也这么被你救好的吗？”
辩解也毫无意义，我伸手紧紧抱住念夏，几乎也把我心里的无奈全都灌注在这个拥抱里。
“爹爹……我认你做爹爹，你起来，你不要死啊……”
念夏也紧紧地抱着我，眼泪几乎浸湿了我的衣襟，但他嘴里却呜咽着喊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呼唤那个半月之前还是生人的陆少秦。
生生世世的痛苦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回旋，我一直以为陆少秦死了我是会高兴的，可他用这种方式来死简直是一种报复，让念夏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他，也让我……居然想到了原谅。
他可是狠心把我推下悬崖的人啊！他可是费尽心机不仅想让我粉身碎骨，更要我身败名裂啊！他根本，从来没有把我当过是他的妻子。
可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死呢？为什么非要为了救念夏而死呢！？
我被喉间的黏液呛到，在念夏身前不住地咳嗽起来。那懂事的孩子连忙起了身擦干眼泪，跑去桌上给我倒了杯水送到面前，“娘亲，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我答应过李青爹爹，我一定乖乖的，不会惹你生气，娘亲你一定要好好的！”
难怪自李青走了之后，念夏忽然变得更加乖巧。纵使他不在我们身边，他总有办法把事情安排得很好……我不禁回想起他把陆少秦送来的那一天，他对陆少秦说要照顾我们母子一生一世。
而现在，李青大概也不能想到，陆少秦这一回真的准备走了，再也不会妨碍我们了。
我喝完水依旧把念夏抱在了腿上，就这么静静地和他一起望着陆少秦，又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一点点降临。我是医者，早已不畏生死；而念夏也见过长者去世的模样，他本来眼睛还红红的，偶尔能听见一点吸鼻子的声音，再后来便完全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此时我竟想不起自己和陆少秦在一起的往事了。除了那场致命的秋猎之外，我们应该还是有好好相处的时候吧？我们也曾有过别人羡慕的举案齐眉吗？不，那场大婚便足以羡煞整个京城了吧……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原来我也曾满心欢喜地准备嫁给他，即便知道我和他之间隔着绮娜，我也曾想和他好好过的。
泪珠不由落了地，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颗明珠的闪亮。我想起了李青临走之前给我的夜明珠，他说过遇到危险时候再拿出来，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差点把这个宝贝给忘记！
在念夏不解的眼神里，我匆忙起身去自己屋里翻找，我把它藏得很好，自然不会再次打碎。紧紧地捧着明珠，我又重新回到陆少秦身边，回忆着上一世点亮的手势，一边跟着左右摩擦起来。
这一次明珠亮得很快，出现的人影竟仍然不是我心头最想见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