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无源之水
我当然不是这里唯一的侍女，跟着去浴池伺候六王子的一共四人，除了我之外都是身姿曼妙的契丹女郎。同样穿着藕荷色的契丹服饰，我就显得松垮许多，什么都不能撑起来，最后还是自己缝了几针才不至于风吹露涤。
这间浴池对我来说也不陌生，我记得池中用的是山里引来的温泉水，四季常暖。风瑾在休沐的日子里，总喜欢在午后申时入浴，洗完之后正好一身清爽地用餐。
当然，这座池子里有很多他和若绮的回忆。而现在，也正好是申时，现在的我，是与风瑾毫无干系的周若琼。
我的任务是为浴池填补些凉水，那山泉水温有时不太稳定，特别是换季的时候，需要人照看着，否则也容易烫过头。我提着装满凉水的木桶，踏入浴池的时候，每一步都是思忆往昔，每一步又是忐忑不安。
直到在水雾缭绕的屏风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未着寸缕，幸得大半身都沉在水里，只有一双宽厚却又精瘦的臂膀，悠哉地靠在浴池边的石壁上。我站在池末，与他相隔也只有几十步，但在浓厚的水雾之中，我只得依稀看清他的半臂胸膛，上面居然没有一丝余毒的痕迹。
难道这个人，不是风瑾？
我本是远远地打量，却又忍不住眯起眼睛，想把他的脸看个究竟。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受到怪异的视线，提着嗓子喊道：“新来的？站过来！”
那声音有些尖锐，或者说是刻薄，听起来不太像风瑾，但确实是记忆里风珉的声线。我被他喊住多少有些心慌，但更多的是一种雀跃不已的激动。
风瑾认出我了吗？还是说，真有那么一丝可能，他也曾记得时之境界中的往昔？
待我步步惊心地走到他的身前，第一眼见到的是那头被盘在一起的，湿漉漉的棕色卷发，然后才是那一双可以洞彻心扉的墨绿双瞳。只是那对长眉间距过于促狭，眉眼中都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轻睨。
他用了风珉的面容，或许身上的毒痕也做了伪装。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一样装得天衣无缝，的确是风瑾会做的事情。
“汉人？出身大梁？”他挑了眉，侧着头满不在乎地对我上下打量。
他不记得，他本该不记得。我垂目，尽量不对上他的视线，可说的契丹语里还是带了几分颤抖：“我，回六王子的话，我是出身大梁，自小跟着师父游医，到契丹的时候正好师傅过世了，我，身上没有盘缠……”
待我终于把谎话编通顺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左腿，迫使我不得不向前俯冲低下头来，右腿也只能勉强撑着平衡，双手也一样趴在池边，正是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
而我的脸也离他堪堪几寸，四目凝视，意过千重。明明那是一张我不甚喜欢的风珉的脸，但那也是想念了许久的人，我无法不沉浸在那对墨绿眸子里，脑海中浮现的是一点一滴关于若绮与风瑾的曾经。
而他的眼神却也好似在回忆什么，不过片刻，蓦然开口：“周大小姐？你是，周相家的千金，周若琼？”
我庆幸他还记得我，我也难过他记得的只是现在的我。
现在的情况，我不可能如实承认，只得摇头否认：“六王子说的人，我不认识。我叫若绮，只是个游医。”
我入府的时候，也故意用了若绮的名字来代替，毕竟那是我习惯已久的称呼，此外也有一些不可直说的心思。
“若绮？游医？”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危险，左腿上的力度却在顷刻放松。正当我欲起身后退之时，撑在池边的双手忽而被一道力量紧紧束缚，我根本来不及作任何抵抗，哗啦地一声便跌入了池中。
是风瑾拉着我入水的，他刻意把我的手高高束起，让我被迫抬起头被他打量得更加仔细。
“果然是你，周大小姐……不，现在，应该称您为将军夫人？还是陆夫人？”
这池泉水要比想象中更要烫一些，刚刚在池边站着便觉得雾气缭绕魂不守舍，而真正置身其中后，更发现火烫的又不只是温泉，但现在我必须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绮思妄想。
其实，一开始我便做好了瞒不过去的准备，所以我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回击眼前的挑衅视线：“我……不曾见过六王子。”
他轻笑一声，言语里依然带着肆意：“你当然不认识这样的我……”
我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说下一句话时却忽而换了语气。
“周大小姐，上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上一次。说好了从此婚嫁自由，再无干戈，却不料周小姐思恋至此亲自上门，看来是要我好好报答你了。”
这是风瑾说话的声音，虽然这言语是一样的不正经，但确确实实是风瑾那略有浑厚却温雅的嗓音。而且，这些话正是他与我在疆域军营里说过的。
我一时恍惚，没有注意到双手在何时被他放下的，而身前也多了一双环绕的手臂。
“风瑾？”我当然知道他是风瑾，但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让我看不透了，“你，放开我！”
“为何？陆夫人不辞千里找我，为的不是这个吗？”他说话的气息尽数贴在我的颈间，浴池里湿漉漉的水汽让这氛围多了一丝旖旎。
是因为水温太高，还是刚才跌落时脑袋里也进了水。在他上下其手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抵抗，只想着周围还有其他三个侍女在旁，她们各自垂目不发一语。
“那时我逼迫你收留一夜，倒未想过你会要如此报答，早知如此就把你一同带回契丹了……不，现在你贵为镇国将军夫人，你我这般岂不是更妙？”
风珉轻挑的说了这话，滚烫的泉水里仿佛被注入了千年寒冰。那一声“将军夫人”把我给惊醒，我终于不再束手就擒，强行制止了他进一步的妄为。
“你不是风瑾！你不是那个风瑾！”我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用力伸出双手扣紧了他的脖子：“放开我！否则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