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洞若观火

    我还以为需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说服李青，没想到他好似早就做好了准备。叫药童配完方子把药送去对面医馆，随后便拉着我穿过那间药铺的后门，一路快步地跑回了客栈。

    我们的行李虽然不多，但毕竟还有金针和一些常用的药物得随身带着。另外天气逐渐转凉，厚实的衣物还是要备齐的，只不过临走前李青把那件土黄色的棉袄留在了那里。

    李青果然还是对陆少秦放不下心，即使明知他可能不会再去穿。在我看来，这要比当年的我对陆少秦的好都要更纯粹一些，毕竟我和他会是夫妻，而李青对陆少秦，可曾有过别的奢望？

    来不及多想，趁着陆少秦找来之前，我们便匆匆赶去镇子门口。那架巨型的水车边上有一个马厩，李青选了一匹看上去壮实的灰马，拉着我上去便策马而逃。

    我坐在李青的身前，却不住回头望着那个巴蜀水乡渐行渐远的模样。忽而有一种错觉，陆少秦会随时从后面跟过来，或骑着马，或比着剑。然而身后除了与镇上一脉相承的涓涓细流之外，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一回该是真的甩掉陆少秦了，我和李青二人仿佛回到了最初逃出京城的时候。但相比当时的无所畏惧，现在却又多了一丝担忧，我想是因为我感受到自己距离真相不远，又或者开始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得了风瑾。

    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与陆少秦无关。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这蜀地山路旁开的花朵看上去都艳了一分。

    “你说，陆少秦知道我们又背着他跑了，他会怎么想？”我侧头看着李青，试图让他给我一些反应，“他一定觉得，我又把你给拐跑了，哼，怎么感觉我成了掳走良家妇女的恶霸？”

    李青淡淡地应了一声：“恩。”

    也不知他这回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明显也感受到李青比之前更加的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那么愿意和我走，也或许他还是在担心陆少秦的伤势。

    “放心吧，过了一夜没有发烧，说明脑后的伤口没有感染，其他的问题也不大。”

    我这才幽幽地把情况告诉李青，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路上再也没有开口。

    我们没有继续走蜀道，而是选择穿过秦川。因为过了秦川便是官道，距离疆域也就不远了。而在离开云岚镇后，我们也路过了好几个别的巴蜀小镇，或停下来过夜，或休整行路的装备，但是再也没有像云岚镇时那样吃火锅、品豆花的心思了。

    过秦川也并没有比走蜀道容易，我们要跨过的是风雪磅礴的秦岭山脉，即便只需要经过其中几座山，可也需要考虑到天气与路况。李青确实经验丰富一些，可我们还是没能逃过突如其来的暴雪。

    幸好我们跟着一群白鹭，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山洞。那地方大概是被千百年来自然落下的冰雪凿成，洞穴里干净得简直不像话，甚至连那几只和我们一起逃难的白鹭也没什么气味，人与鸟各自为营，互不干扰。

    即便环境整洁，但暴雪中低温还是冷到教人打颤。李青从洞口捡来了一些木柴，将上面覆盖的细雪簌簌抖下，又花了好多功夫，这才把火堆给生了起来。那群白鹭一看火堆便叽喳地叫了两声飞了出去，我们终是成了那反客为主的恶人。

    可白鹭还能另寻去处，我和李青只能在这山洞里过夜了。幸得我之前在镇上买了一套黛色的缎子披风，不仅颜色鲜艳，里面也夹着棉袄，盖在身上凑在火堆旁，很是暖和。

    而李青则没那么好运，那成衣铺鲜少有适合他体格的衣裳，更何况是更费料子的冬装。之前好不容易买来的那套棉袄，他又留给了陆少秦。所以他现在穿着两层不算厚实的单衣，青灰色的布料融在雪色里更显得冷峻。

    当然，我对李青与陆少秦的关照是有些不满的，可是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我也做不到对李青的冷暖弃之不顾。而且再怎么说，他最后还是背弃了陆少秦，选择了帮我。

    特意坐到他的身边，在李青表现出退却之前，把那件黛色披风盖到了他的肩头。

    “你别乱动，这样我也不会冷的。”我靠在他肩旁，用那件披风的下摆盖住了自己，看起来我们像是穿着同一件衣服。

    李青的脸被火堆映得通红，他屡次想站起来，可我却压着他的胳膊强制他坐下，“我们这一路同甘共苦了那么久，现在只是为了取暖，是无关男女之情的亲密，如果你连这个也要抗拒的话，或许你本就不该跟我走。”

    “无关男女之情……”他怔了怔，重复了我说的话，在被我紧紧抵着胳膊的情况下，终于放弃了挣扎。

    我知道他自小是书院里最守规矩的学生，后来又跟着陆少秦遵从军令如山，让他放下这些规矩礼数并不容易，就和当年的周若琼一样。可如今，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嫁过人，前后两世，还有过孩子。三媒六聘娶我的人，后来把我杀了；死生契阔相爱的人，居然活在梦里。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不过是爱而不得，而我却接连经历两世的挣扎。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我心有所动，我倒也觉得不算坏事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答应我来契丹吗？”我把头靠在李青的肩膀上，淡淡地问他。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可李青却一如往常的坦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绮娜。”

    我都没有想过李青也会提到她，原来绮娜把李青这根木头的心都俘获了吗？

    他没等我的反应，而是自己把话接着说下去了：“绮娜这一世过得太凄惨了，她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女子。她把自己活成了黄连，偏偏装作了糖饼的样子……周小姐，绮娜很喜欢皇贵妃做的糖饼，是你给她吃过的东西。”

    我也不知李青怎么会提到糖饼，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给绮娜吃过，我还以为那是风瑾才会怀念的味道。

    李青又说：“那是我和她下山的时候，她告诉我的。绮娜早就想过要死了，也不算是真要替你而死，只不过正好是在那个节骨眼，我和她一起设了局，让陆少秦和你一起入局。绮娜知道我可以用身魂相凝，把她的魂魄带去另一个时之境界，所以她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她不是替我而死？她是自己想要死！？为什么呀，她不是在宫里……”我想说她在宫里过得也不算差，可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如鲠在喉。

    面对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绮娜一个外邦女子怎么可能过得好？更别说要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了。

    “周小姐，绮娜没有怨过你，甚至她还感谢你可以让她进了宫。”

    李青这么一句话，颠覆了我之前所有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