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明山河
那天，我和风瑾去了长乐坊街尾的面摊。
那碗面疙瘩只加了青菜和肉沫，看似清汤寡水。我以为我俩都会吃不惯，兴致寥寥地加了点辣椒酱，岂料入口竟像是发现了至宝，疙瘩爽滑柔韧，面汤鲜辣可口，我和风瑾吃得都停不下来。
最美味的食物，往往取自最简单的食材，这话一点都不假。
这一餐吃得尽兴，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风瑾不想再提，我也不会主动说。可当回去收拾那一摊碎珠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徒生悲伤。
那本来是一颗多好的夜明珠啊，通透如水，皎洁如月，又是那么罕见的一大颗，比我两个拳头加起来还要大，当真是稀世明珠，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上一世从未好好看过它，这一世却也只匆匆看了一眼。即便是现在散碎在盒子里，也散发着璨若星河的光芒。
看着碎珠，我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我还是可以改变什么的。虽然这珠子碎了，但确实和当年的结局不一样。
这是不是代表着，风瑾也可以和上一世的结局不一样，他是可以不死的。
这么一想，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这碎珠也好像又成了宝贝。我把它又收了起来，藏在自己房间，不舍得扔掉。
一晃数日，周相那边也再没传来什么声音。
而风瑾，却因仿画惟妙惟肖，画坊掌柜让他再落上自己的原名。没想到因此名声大起，不少员外富商，道听途说，附庸风雅，竟是让契丹质子的画身价翻了几十倍。
本来一幅画作只卖五百文，现在却卖到了五两，若风瑾仿的是簪花仕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等名画更是被炒到五十两，一时洛阳纸贵。
风瑾也不知自己被要债的这么一逼，竟然还真弄出了点名堂。我心里更是欢喜，巴不得他天天在家作画，赚更多的钱，把债务快点还清，也能让着宅子赶紧充实起来。
一来二去，时值中秋。
库部员外郎穆大人之女穆怡秋，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册封为妃，不日入宫。
表姐还是走了那条老路，甚至也没有要和风瑾道别的意思。
即是萍水相逢，不若亦相忘于江湖。
我知那几日风瑾心情不好，连画作也都透着层阴影，有些都画到十之八九，临末却下重了笔，毁了一整幅。
作为周若琼的时候我也善画，可我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如今这般，我倒是想出手修补，但又怕被风瑾看出什么端疑。
所以我也不再催促，白日就待在医馆好生跟着舒雯姑娘学医。夜里则呆在屋里，秉烛夜读，研习医书。这才知道这学医可要比学画难得更多，舒雯姑娘说我有天赋怕也只是一种鼓励，医术本无天赋，只有持之以恒和医者仁心。
可这蜡烛用得勤了，银子也烧得快，风瑾的钱多用来还债，日常的花销只能一省再省。
我这才想起了那时收好的夜明碎珠，打开盒子，碎珠的光芒皎洁如月，即便没有烛火，也能照亮整间屋子，大放异彩。
这光，确实是有了，可这碎珠毕竟看上去不甚吉利。一直开着盒子，也怕打翻了掉在地上。直到不日在街上看到个西域商人叫卖沙漏，一时茅塞顿开，让我想到了一个极佳的法子。
风瑾的庖屋里原有几个琉璃罐子，因为看上去有些贵重又容易打碎，我把它们藏到了柴薪底下的木箱子里，竟然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我把碎珠全部碾成了珠砾，一口气全洒在琉璃罐子里，夜明珠光透着琉璃映射出来，亮则亮矣，但像个灯笼，不如原珠之光明暗有度，温润风雅。
我又倒了一半出来，看着粒粒璀璨的珠光，又想起了风瑾仿画的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留白写意。是的，并非只有满月才能夜明，点点星河之光亦能美不胜收。
再跑去庖屋，翻出礼部每月送来的精盐，那个份量我和风瑾根本吃不光，我来了这个宅子之后一直收着，现在才发现它的妙用。
无暇的精盐细如白沙，此刻却是上等的画纸。我又拿来风瑾送我的杏色胭脂，一些石墨和宣纸，还有那泛着淡青的夜明珠砾，一层晕染一层点珠，层层相叠，竟做成了一个稀罕的东西。
做到大半夜才完工，又见着风瑾的里屋灯还灭，原来他也还未入睡。怡秋表姐的事情，白日里可以风轻云淡，但夜里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想让他开心一下，端着这盏琉璃碎珠，小心翼翼得推开了他的门。岂料一进去，却是看见他赤了半身泡在了水桶里。
“我什么都没瞧见！”
我赶紧关上门，躲到了屋外。慌忙之下，差点打碎好不容易做好的宝贝，一时心有余悸，却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屋里头风瑾的声音倒是比我平静得多，“你怎么还不睡，还有，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鬼火？”
“才不是鬼火呢！”原来他在屋里也能看见这碎珠的光芒，“等你洗好了我再拿给你看。”
真是个怪人，那么晚了才想起来洗澡……不过之前，风瑾确实都是在长乐坊前的澡堂解决的，而今这些日子，他竟然都是夜里等我睡着了自己打水洗的。
我是他的丫鬟，帮他打水洗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不想麻烦我？还是怕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还未细想，屋里的水声淡了。
不过多时屋门打开了，风瑾穿着素色里衣，抱着双肘，靠着门框，略带不满地看着我。
“都那么晚了，你来我屋里干嘛？”
“给你看这个！”
我把琉璃碎珠拿到他的眼前，只见那通体透明的琉璃盏内，波光粼粼，仔细一看，竟是一副湖光山色的山河画卷，红日当空，绿波荡漾，栩栩如生。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他惊喜地接过了琉璃盏，又细细打量，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巧妙，“你是用白砂，还有珠砾，还有什么染料？”
“是胭脂、石墨和精盐，对了你再这样看——”
我从他手里头又抢过了琉璃盏，然后如同沙漏般让它倒转过来。
这一转，也似乎吓了他一跳，赶紧伸手和我一起捧着，生怕我砸坏了这宝贝。
刚刚洗好澡的手指还带着微凉，可我的心里却有些发虚。我撤了手，让他自己接过琉璃盏，却见此时那盏中天旋地转，山水变换。白日的山河，成了夜里的远村，璀璨星河，袅袅炊烟，恰是一派祥和。
“竟然如此神奇！”他又倒转了几次琉璃，却皆是日夜颠覆，山河星落。
“若绮，你可真是太让我惊喜了！”等他回眸看着我的时候，却是月光下难得的笑逐颜开。墨绿的瞳孔被珠砾之光照得更亮，却是透着一层刚刚出浴的水汽，比手里的琉璃盏更像天上那无垠的星河。
“若绮，这东西你打算取什么名字？”
“琉璃……琉璃……”我脑袋里本有很多诗词画卷，此刻却空白一片。
“夜明山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