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洗心涤虑
等我醒来已是午后,白日无梦一场好眠,让我又有了收拾屋子的精神。
在其位谋其职,虽然风瑾还没答应收留自己做丫鬟,可也我不能就这么闲着。万一他要是改变心意,至少我还能有些说辞。
考虑到我初来乍到,也不太好碰主人家的东西,所以思来想去,擦洗家具的事情应该还是能做的。之前已经知道院子里那口井是怎么打的了,在庖厨里也找到一些闲置未用的抹布和皂角,有这些工具在,清洁起来应该也不难吧。
我回忆着逢年过节家里的仆妇们是怎么大扫除的,但想来想去只忆起她们不停地忙碌,除了看上去又折腾又闹乎之外,也不记得什么细节。
如今觉得,上一世的自己果然是太闲了,从未认真考虑过家事。可那时我是周相千金,比起亲自做,爹娘总教育我要会管着别人做。谁能想到有一天,我只能来管自己去做。
可我知道从此之后的日子,我都要习惯这一切。这一世,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甚至小家碧玉都称不上,我只是个刚跳出火坑的苦命孩子,不仅要适应寻常百姓的生活,还要接受自己去干这些粗活累活。
即便我现在跟着契丹质子,不会饿着,但谁又能保证将来会怎么样?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瞎折腾着,竟然也是把厅堂和厨房擦得有模有样。虽然身子有些疲倦,但心情却格外舒畅。原来清洁家务是这样爽快的一件事,只需专注把眼前的污垢擦干净,就可以把烦恼都抛却脑后。
待把自己的西厢房也擦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风瑾却还没回来。我不知他是否又去长乐坊花天酒地了,又捉摸着要不要进他的里屋把房间也给收拾了。却在他屋外瞧见一个藤木编织的箩筐,里面躺着一片月白色的厚布。
我掀起来一看,果然是他前两日穿的月白色长衫,上面还有我受伤的手掌拉扯布料而染上的血迹。这件长衫料子不算顶好,但胜在精致,下摆上镶着银线绣的几根雅致的兰花,工艺精巧栩栩如生。
他丢在箩筐里,莫非是要丢了吗?那也太可惜了,还不如……改来给我自己穿。
我低头看着身上这套破衣服,脏到看不出是个什么纹路,破到每一面都能窜进风来。甚至手里的抹布都没有它的补丁和线头多。裤子更是长短不一,不知改了多少次又粗制滥改,裆不在裆,缝不在缝。至于里衣,更是不存在的东西。
幸好五月的天气不算冷,就这样穿着,至少不会着凉。
我捞起月白色长衫,才发现下面还有几件檀色和鸦青的里衣,看上去也堆了许久。这些若是他都不要,我洗净了改改也都能穿。
想着便找来一个面盆,把衣服一股脑都扔在里头,想到风瑾常去的烟花酒肆,我特意多加了一倍的皂角,打满了一桶水,等它好生浸泡些时日。
而在这个时候,天也差不多全黑了。院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月光下才看见是风瑾那张苍白到离谱的脸。
“你怎么不点灯?”
风瑾这一问,我才想起来这事,这灯我可也从未点过,以前到了夜里宅子也都是自己亮的,现在才知道那是下人们早就在我想到之前点好了。
他见我愣着,也未多说。自己走到院子的石桌上,不知从哪儿掏出的火折子,点燃石桌上的蜡烛,又拿去点了几盏屋前的石灯笼,这院子才亮堂了起来。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似是才看清我,还有我面前浸泡的衣物,脸色骤然而怒,冲到盆前便把衣服从水里掏出来看。
我起初还不懂他为何生气,就着烛光才发现那套月白的长袍,竟然被檀色和鸦青的里衣染得乌漆嘛黑,再也没有之前清雅之相。
我一时慌了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不知道这衣服会褪色,我,我以为……”
“你以为你帮我做牛做马,端茶送水洗衣服,我就会让你多留几天?!”
他一语中的,却让我好生委屈,我明明辛苦了一下午,却落得一顿奚落,忍不住辩解来。
“不是的,我以为你不要这些衣服了,我想拿来自己穿的,我,我太脏了,睡在厢房里,我都不忍盖被子……”
说着泪珠又忍不住打转起来,我咬咬牙,这可不能再哭了,再惹他生气说不定今晚我都没有去处了。
风瑾听了我的话,却没有再继续发火。他把衣服一一捞出,每一件都扔在不同的石凳上,让它们平整铺开,一边背对着我,一边假装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如此宽裕,这些穿过的衣服都是我还要的,放在箩筐里是为了存着一周等浣女来拿,她们会根据颜色质地分开洗,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来动手的。”
原来如此,我应该早些想到的,像那件月白的长衫做好一件少不了十几二十两,比买我一个人的价格都贵了好几倍,他连五两银子都掏不出,又怎可能把衣服穿过一两次就不要了呢?
“公子,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你先回厢房休息吧。对了,我买了些包子,你拿回屋吃。”
我一听“没有下次了”,心里又一阵失落,连包子都差点没有接住。可是想想,我这样一个人,既不能下厨,又不会做家事,几次三番越帮越忙,他能这般好声好气让我再住一晚已是极好了。
我道了声谢,抱着包子便往厢房里走。刚刚忙乎了一下午还顾不上肚子饿,现在闻到包子香,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边走,一边把包子塞在嘴里。
原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更何况之前挨了那么多饿,一个肉包子对我来说都如同山珍海味。
正要进门,却见风瑾三步做两步跟了过来。他原来是提着烛灯往厅堂去的,怎么又来找我了?我嘴里正塞满了包子,抬头见他一时咽不下支支吾吾。
“锅子,悠悠何婚付?(公子,又有何吩咐)”
他似是被我逗笑了,语气也比之前松懈了很多。“什么锅子炉子的,我是让你把包子带进屋慢慢吃,怎的这会儿都忍不住?”
我这才把那口包子下咽,抬头羞愧地看着他。
“对不起,公子,我实在太饿了。”
他唇角上扬,摇了摇头,又递给我一袋包袱。
“这些是我去医馆给你拿来的,女官说的没错,那里有得痨病的,你确实不适合在那儿养伤。”
他居然会特意跑一次医馆给我拿药,我一时心中又慌又喜。慌在幸好女官没有拆穿我的谎言,喜在他把药给我说明确实愿意让我留在这里养伤。
我正想说感激之词,却见他又从身后掏出个不求人塞到了我手上。
“你的伤在背后,自己涂不太方便,我也不便帮你。这屋里有铜镜,你可以拿着这个沾药慢慢的涂。”
他不仅帮我拿药,竟然还想得如此周到。我没想到风瑾是如此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对一个初识的少女也能如此上心,难道只是因为我现在长着一张契丹女子的面容?
“谢谢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周若……”
不对,我这才想起来,从头到尾我都没告诉他我叫什么,差一点就把自己本来的名字给报了出来。
“周若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样子,毕竟契丹人不可能会姓周。
“不不不!不是周,我说我叫做……”
总不见得真叫自己丹奴,这不仅作践自己,还作践契丹质子的身份,而片刻之间脑海里却出现了梦里绮娜的倾城一笑。
“我叫做若绮,仿若的若,绮罗的绮。”
“若绮,若绮,这名字念起来倒是不错。”他重复了几遍,又再问我,“那你的契丹名呢?可还记得?”
刚想出个好名字,却又被问到最尴尬的事情。我不仅不知道什么契丹名,更是一句契丹话都不会,只好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假装自己自幼卖入大梁,苦大仇深不记故土的样子。
他见我如此,也终于没追问下去了。正待回头要走,又帮我推开了厢房门,点燃了屋里的烛灯。
“谢过公子。”
“不必多谢。我反而要谢你,你把屋子打扫得很干净。”
原来,他方才是进了厅堂,看到了我清洁过的痕迹,这才赶过来找我。我看着灯下他微扬的嘴角,心里头不由地一暖。
那是无关男女之情的温柔,却也是我经历过最陌生的情感,一段不言而喻的好意。
等他离了屋,我才发现自己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不求人,手腕上还背着个包袱,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在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