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遇风瑾
风瑾怎么会还活着?我清楚记得他明明被陆少秦砍下了头挂在疆域的城门上……难道,那也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替代品?
可我来不及细想,眼前能救我出火海的人只有他一根稻草。
“公子瑾,救我!救救我!”
我用那对像细柴的胳膊紧紧钳住了风瑾晃悠悠的身子,手指死死地拉着他那身月白色的袍子。
他浑身都是酒气,站着都不算稳当,看上去也落拓不羁。可这头棕色卷发和那双墨绿眼眸,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麻三看了我拉着他,仍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假意赔笑。
“风大人,最近好久没见您来天香楼了,可曾安好?”
麻三没文化,以为风瑾姓风,实际上契丹人的姓名很长,也不容易用汉语读,所以取的都是简名。绮娜就不姓绮,风瑾自然也不姓风,我一直记得宫宴的时候大家都称他为公子瑾,刚才见着他才脱口而出。
风瑾晕晕乎乎的,也不理麻三说的话。反倒是低头掰着我的手想要解开桎梏。我自然不答应,反而拉的更紧,那身月白色的长袍被我拉的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些卡着他的脖子。
”这臭丫头坏的狠,偷我钱包不成,还扯坏风大人衣服,小的这就带她回去教训一顿!”
那麻三一上手,力气可要比烂醉如泥的风瑾大上很多,不管我怎么用力抓紧,却还是被麻三掰开了手,眼看就要再度被抓走。
“公子瑾,怡秋,怡秋姑娘有很重要的话托我告诉你,救救我!怡秋姑娘,怡秋姑娘他……”
怡秋是我那个皇妃表姐的闺名,在这时候我只记得风瑾和表姐曾有几分干系,如果能让风瑾有一分动容,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怡秋?”
风瑾依旧半醉半醒,叨念了一句,一边整衣服,一边有些疑惑地望着我被麻三拖走的样子。
“是啊,怡秋姑娘,你不能忘了她吧……公子瑾,求你……啊!”
那麻三见拖我困难,竟然一把倒背在他身上,我脑袋朝下头晕欲裂,失去了最后一丝可以反抗的机会。
“慢着!”
麻三听风瑾的叫唤,又不得已停了脚步。风瑾虽是契丹质子,但身份怎么都要比他这样的伙夫工头要高,更何况还可能是天香楼的常客,麻三怕是不敢得罪他的。
“风公子啊,您可别被这小丫头骗了,她说的什么怡秋我们楼里根本没有……”
“怡秋不是楼里的姑娘!”我急着打断麻三的话,生怕风瑾真的忘记了表姐,“公子瑾,我没有骗你,她……”
我的话也还没说完,风瑾却先开了口。
“她是,契丹人?”
风瑾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但吐字清晰,字字有力。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也让我想起了此刻我长着绮娜的脸,那是一张无法忽略的契丹长相。
“回,回风公子的话,是的,这小丫头确实是契丹人,是个契丹的赌徒输了钱赔不起,把她卖给楼里的,小的也只是管事而已。”
那麻三的话有些含糊,许是忌惮契丹质子的身份,又或者“我”被卖进天香楼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其中有什么猫腻。
“多少钱?”风瑾淡淡的问,让我想起集市上小猫小狗的买卖。
“这,风公子啊,这不是钱的事情, 这得和我们老板商量……”
“她是你们买来的,为何又不能卖?更何况,我记得大梁的律法里,没有说可以买卖他国的奴隶。”
他明明站得都不算结实,但声音却稳得很,和那头披散的慵懒卷发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
麻三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最怕的也是吃官司,见风瑾如此肯定,也只好把我放下。
“风公子,当初楼里用了三两银子买她,也养了她一两年,供吃供喝的,您看她现在长得……至少值五两吧。”
“五两?便宜!”
三两?五两?这价格还不如我过去买一支发簪来得贵,但他愿意买我,我心中大喜。
却见风瑾从自己的衣兜摸到衣袖、襟口,却仍未摸出半个铜板来。
莫不是刚刚我扯他衣服,把他钱袋给弄丢了,我想着要他回去找,又怕那麻三再把我抓回去。
“风公子,您要是手头没有,也可以先赊着,我和老板说一声,这人您可以先带走。”
我忘了风瑾是天香楼的常客,也是长乐坊的大主顾,莫说麻三不敢得罪,整个长乐坊没一家青楼酒肆的店主敢和他明着要钱。因为,他所有的花销,都是礼部支出的。
风瑾点了点头没有回他的话,却扫了我一眼示意让我跟上他。
天可怜见,我死后重生再入泥沼,幸好遇见了风瑾,这才化险为夷。
我跟着风瑾走出那条让我畏惧一生的破旧巷子,终于走到了长乐坊的大街上。彼时日上三竿,人潮川流不息,依旧是那一派繁华盛景,又有谁知就在不远处,一个小姑娘差点落入深渊呢?
我跟着他宿醉后不太稳的脚步,走得不快,我也没力气走得快,我饿极了,累极了,也痛极了。我突然想起几年前风瑾见到我第一件事,是问我要吃的,我给了他表姐怡秋做的糖饼,他一口气把一盒都吃完了。
现在的我,和那时的他好像,若是眼前有一盒糖饼,我也能全部吃完。想着糖饼,这才想起我刚才诓他的话,我说表姐有话要和他说。
“公子,怡秋姑娘她,她其实……”
“怡秋是谁?”他的声音淡淡的,看着我的眼神也淡淡的,似乎从没把那个名字记在心里。
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容,除了棕发碧眼,他的眉眼更加深邃,还有契丹人独特的挺拔鼻梁,肤色是苍白的却毫无瑕疵,那明明是比我四年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更为年轻的脸。
莫非……
“现在是何年何月?”
“你这日子是过浑了吧……”他冷笑了一声,却还是回答了我,“今年是契丹羲和十八年,在大梁则是正德十六年五月。”
正德十六年?!我周若琼明明死的时候明明是正德二十三年,而现在却是七年前。若我未记错,那年的我才十八,陆少秦十五岁,表姐怡秋十九岁。
那一年确实是个多事之秋,表姐是中秋入宫的,冬至陆少秦也请命去了疆域。但那年五月,我却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这样算下来,七年前的绮娜不过十二岁金钗之年……应是契丹人长相早熟,才看上去偏大一些。幸好刚刚风瑾救了“我”,否则这也太过恶心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风瑾在正德十九年死时才二十六岁,那么现在,他才二十三岁。
我竟然,知道一个人的死期,这个认知让我浑身更疼了,脚步也慢了许多。他见我没跟上,这才回头找我,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带我去了医馆。
大夫见着我,还未诊脉,便先给我盛了一碗粥。热粥下肚,我总算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重获新生。
大夫见我伤在皮外,就让我先去把那件破旧不堪的外衣脱了,我脱到一半才发现里面只穿了件红色的有点俗气的破肚兜,许是什么姑娘穿下来给我的。我还未细想,风瑾就给我换了个女官看伤,他则站在屏风后等着,煞有其事。
女官帮我脱下外衣时,看到背后的伤口,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我看不到背后什么情况,只能听她和风瑾说的话。
“公子,她手脚上的伤还好,只是背后的鞭伤……不知打过多少次,一道道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愈合没多久又再被打开……”
“还有救吗?”
“幸好这姑娘底子硬,感染溃烂许久居然也还能撑着,只要身上没烧就能慢慢养好。只不过这疤痕,或许要伴着这姑娘一辈子了。”
原来绮娜也并非完美无瑕,我突然觉得苦涩,我当初看不起她,觉得她以色侍人,却不知她曾遭遇过这些。若非身不由己,又有谁会愿意以色侍人。
我正好遇到了风瑾相助,而绮娜那年可有人一救?
这么想着,反而困了,眼皮一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