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大家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我愿意和诊堂上经验丰富的大夫比较几番,如若出现差错,我绝不推脱。”
姜西朗神色凝重,淡定从容的模样散发着让人信服的担当。
果然是她想交的朋友啊,端的是临危不惧,不卑不亢,风轻云淡……
咳咳,反正就是这镇压住场子的气质,让底下质疑的声音渐渐消沉下去了。
楚东婉心里美滋滋的,这叫什么?
这叫独具慧眼!
就像发现了一座埋藏着宝藏还待开挖的灵山宝地,而她会是那慢慢拿着锄头铲子挖掘的开挖人。
对此,丫鬟燕语却是不太赞同了,丝毫不放过这打她脸的机会:“小姐,之前你不是觉得他生得过于白净像个糯米团子一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还诸多嫌弃来着。”
“此一时彼一时,那之前不是因为他不想跟我玩,我言语奚落他几句都不行?”
楚东婉觉得自己够厚道了,在南城,谁不上赶着和她交好?
偏偏多次在他面前落了面子,她不打得他头破血流威逼都算好的了,还端着笑陪着呢。
燕语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嘟囔着:“其实还不是因为庄主和夫人在之后和你聊起了他的丰功伟绩,你又对他另眼相看,继续死缠烂打了嘛?”
被人揭穿了小心思,楚东婉脸上是挂不住的窘迫,一记带有寒光的眼神瞥过去:“就你话多!”
燕语吐了吐舌头,不再贫嘴,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在众人的见证下,姜西朗和一名抚着飘飘白须资历丰富的大夫先后为一位看起来光出气没进气行将就木的老头把了脉,随后各自写下了药方。
老大夫自恃行医看病多年,对面前这位稚嫩的毛头小儿打心底里排斥,和这样的稚子比试医术,这绝对是对他□□裸的玩弄!
他冷哼了一声,眼神漠然,浑身上下散发出叫人不太舒服的挑剔和倨傲。
姜西朗也不在意,反正这些年随父行医救人,这样质疑的态度见多了,反正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是对是错看结果就知道了,看走人的多一个不算多。
大夫负手站着,说出自己的看诊结果:“这位病人年龄已过半百,本来身体患有旧疾,已是强弩之末,又经这些天的折腾颠簸,现在恐是病入膏肓。”
有什么比当众听到自己的死亡宣告更恐怖呢?本来就喘不上气的老头此时吓得更是面白如纸,双目大睁,嘴唇发颤,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紧绷的下颌滴落在粗布上晕开一团水渍。
随后又听大夫话头一转:“当然,如若配合我的调理,我能保证你在剩下的时日里过得舒坦一些。”
老头腿一软摔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仿佛面前站的是索命勾魂的黑白无常,喘着大气好像下一瞬就要背过去了。
姜西朗黑眸微敛,快步上前扶起老头:“我有把握治好你,活个三年五载是不成问题的。”
老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认命了:“你这小儿……莫要哄我开心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活不久了我……”
大夫似乎对他这哄骗病人的行为很是不喜:“你这样给了他希望,难道真当自己有回春之术?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姜西朗也没做多解释,在老人即将喘死时塞给了他一颗药丸,随后老人晕厥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真当人命是草芥不成?你若是好玩的,滚回家去!”大夫气坏了,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姜西朗破口大骂。
眼看现场的人们又慌乱起来,场面又控制不住了,楚东婉又狠狠地甩了一鞭子在地上,对于手无寸铁的流民,震慑作用明显,大家又很快安静下来,敢怒不敢言恨恨地盯着她。
楚东婉清了清嗓子:“你们属狗的啊,随便乱吠,就不能好好听人说明一下吗?”
说着她看了看姜西朗,似乎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不会像她一样做事凭心情好坏,莫名地相信着他。
姜西朗觑一眼过去,只见她素齿丹唇,粲然一笑,满是信任的目光让他觉得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
半晌他才回过神了,开口解释:“方才我见老翁情绪激动,给他吃的乃是镇定丸,可减轻疼痛,有缓解恐惧紧张之效,你们若不信,大可上前把脉诊看一番。”
大夫看他说得笃定,微微一滞,诊脉半晌,确定他并无虚假之言,却还是不信他的医术:“如若你真能把他治好,我就拜你做师傅,名字倒着写!”
“这倒不必,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份。”姜西朗拱手客气道。
“朗哥哥何必跟他客气。”楚东婉一脸古怪笑意,嗤笑道,“老头,你就等着做徒弟,名字倒着写吧,有人晚年不保喽。”
“你……”大夫看着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却又怼不过,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事后,午饭时间。
“你又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姜西朗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楚东婉嘴里正嚼动着一个小笼包,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就是喜欢看他说不过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她想起那大夫气得牙痒痒的,又止不住大笑起来:“那老头,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我都只敢称‘南城小霸王’,就是晓得这道理。”
姜西朗不动声色,一脸沉思。
笑得差点让小笼包噎住了喉咙,楚东婉喝了杯茶捋顺气后,说:“朗哥哥,如果救不回来也没关系,那也是他命中注定命该绝了,那也怪不到你身上。”
姜西朗觑了她一眼,还是默不作声。
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也没听到一句回音,楚东婉心底很是不平衡,就是一块石头丢进湖里也能听见“咚”的一声,而她不止丢了一块,半个回响都无。
这个闷葫芦,改天一定要拿把锯子锯开他的嘴。
可想想,又舍不得像以往对付不听话的小弟那般又打又骂他。
算了,谁叫他长得好看呢,这也是一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他耐心点也无妨。
后来,楚东婉在话本子上看到一句话,觉得很符合他们的关系——
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有恃无恐。
她觉得很有道理,她就是喜欢朗哥哥那张好看的脸,他才会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这个词是燕语说的,她的解释是“姜少庄主仗着受到小姐的宠爱,态度恶劣,爱搭不理,而小姐又不舍得责怪他,对对方无限纵容,你可是南城小霸王啊,看上谁直接绑回家,不喜欢打到喜欢就好了,哪儿有那么麻烦?”
最后燕语陈词结案:“这个就是《三国演义》里写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彼时楚东婉一巴掌扇过燕语的后脑勺:“年纪轻轻,不多读读《女诫》、《女训》、《女论语》可惜了,看了点兵书兵法还学会编排起我来。”
“小姐,饶了我吧,我实在学不来那三从四德。”
想起嬷嬷教导的条条框框,燕语就像被捏住了七寸,脸一下子皱巴成苦瓜,不敢再挑衅小姐的威仪。
随后她又灵机一动,有“对付”姜西朗的锦囊妙计要献上:“小姐,我有办法让姜少庄主和你做好朋友,也喜欢和你玩。”
一听这话,楚东婉就来了兴趣,毕竟热脸贴冷屁股这么久了,对朗哥哥久攻不下,实在是有损她“南城小霸王”的威名。
“《孙子兵法》里的三十六计,对付姜少庄主绰绰有余,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攻略下来的。”
有道理,原来朗哥哥不理她是因为计谋还没用上,想来那天陆沣兰就是用美人计吸引了朗哥哥的注意,不然怎么两人怎么刚见面就能聊得那么入迷呢?
楚东婉思索片刻,问军师燕语:“那你说,我是不是也该使使美人计?”
燕语上上下下打量了楚东婉一番,美人么?
她想了想平时画本上看到的仕女图,又想起诗词中所描述的美女——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
上看下看,小姐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两串弯弯的眉毛,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个小巧的鼻子,一张肉嘟嘟的小嘴巴,在嘴巴下面还有一个圆鼓鼓的双下巴。
双手胖乎乎的像一截白净莲藕,身材是有福气的“佛相”,虽然称不上臃肿,但是如果再多添几斤肉,倒也是可以和胖子挂上钩的。
刚过髫年,如果这般年龄的小孩都是还未绽放的花苞,有人是鲜妍的桃花,有人是娇俏的梅花,有人是玉洁的白莲花……
而楚东婉用硬邦邦的苏铁比喻则更为恰当——女生的柔媚在她身上没找到半分,而女汉子的刚强她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总而言之,谁都不会把她和娇滴滴羞答答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静若处子她是做不到的了,动如脱兔才是她的代言词。
当然,楚东婉对现在的状况自我感觉良好,她也不会想成为别人。
美人计嘛……
燕语在脑海中幻想了一把小姐装扮成美人的样子——
嗯……
甚是矫揉造作,娴静温婉的画面配上小姐的语言动作怎么看都不协调不搭配。
燕语晃了晃脑袋,摇摇头,连声劝道:“小姐,美人计恐怕你使不上,姜少庄主也才八岁,还小呢,他可能还没有培养良好的审美眼光,所以美人计是不妥的。”
楚东婉都已经跃跃欲试了,还想出了一个关于“美人计”的方案——
穿上新买的大红海棠罗裙,戴上新订的大红绒花,穿上新做的大红绣鞋,在南城招摇过市一番,再叫爹娘举办一场“美人秀”,待内定夺魁后,她就是最惹人注目风头最盛的那一个!
到那时,谁不以与她交朋友为荣?
就像陆沣兰顶着“闺秀”“才女”的名声赢得了长辈的赞誉,她也可以靠着“美人”之誉声名鹊起。
可现在方案都想好了,却告诉她此计不妥?
眼看着小姐的火气就要爆发了,燕语赶紧再献上一计:“小姐,虽然美人计行不通,但是我们可以试试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听着好像很有难度的样子,楚东婉一头雾水看着她:“此计如何使得?”
“‘欲擒故纵’这个‘擒’是目的,而‘纵’是手段。一个女人如果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撩拨他,然后冷落他,若即若离,让他觉得心痒难挠,到那时你就轻而易举得到他的心了。”
燕语说得头头是道,一副等着小姐夸奖的样子。
楚东婉听着更糊涂了,这计谋怎么感觉花样颇多,麻烦不少呢?
就不能快刀斩乱麻?
“燕语呀,我要朗哥哥的心干嘛?我就想和他做个好朋友而已。”
燕语僵了僵,一时没接上话,不过很快调整过来:“小姐,这么多天了,姜少庄主是不是对你还像个陌生人一样,还没有和你交朋友的意愿?”
楚东婉点点头。
燕语再接着说:“其实小姐你就是缠得太紧,太黏姜少庄主了,话本上都写了‘得不到的才最珍贵’,你越在乎,就越要表现得不在意。古话有云‘距离产生美’,适度地保持距离感,有助于增添神秘感……”
燕语巴拉巴拉口若悬河想要将自己平生所看的话本加经验倾囊相授,听得只教楚东婉脑袋打死结。
“你就不能一句话总结?”
额……小姐这□□裸的嫌弃眼神和语气是怎么回事?不觉得这照本宣科还挺有道理的吗?
燕语深吸了一口气,思量了一下,才总结道:“这几天小姐不要上赶着找姜少庄主玩,保持‘矜持’。”
楚东婉狐疑地看着她,不太相信的样子:“就是说,如果我想和朗哥哥玩,就先不要找他玩?”
这么弯弯绕绕,曲曲折折?
至于吗?
燕语眨眨眼,坚定地肯定道:“对,就是这样。”
“好吧,就陪你玩玩这欲擒故纵,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翌日,清晨。
破晓的晨光射穿薄雾,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雾气散去后,望眼过去皆是一片清明,有隔夜的露水顺着竹叶尖滴落,人不小心擦身而过时,沾湿了鬓角、衣裳。
姜西朗坐在窗边,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端着一杯茶在抿。
晨光透过窗棂上镂刻的花纹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他目视前方,前方不过是一片竹丛,也不知道他观察的是什么。
突然,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只见小厮晏七疾步上前禀告:“少庄主,所需的工具和药材已经准备妥当了。”
姜西朗放下茶杯,起身离开:“走,去财聚酒楼。”
长风亭外的财聚酒楼,在陆沣兰的主事下,流民有条有理地一个接一个排队舀粥、换药、看病。
姜西朗和陆沣兰点点头,打了招呼就去见昨天病重的老头。
正巧,那白须飘飘的大夫也在,他又是一阵摇头:“除非是大罗神仙,否则是救不回的了,就这几天的事。”
床上躺着病人听到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双眼死瞪着他——你一而再宣告我要死了这真的好吗?不死也被你恐吓死。
姜西朗快步上前轻拍老头的胸贴,帮他捋顺气:“老人家,别着急,慢慢呼气,吸气。”
在他的安抚下,老头慢慢平静下来,那大夫却拿捏起一副冷嘲热讽的腔调:“那这病人全程交由你负责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从阎王手中抢回命的本事,哼!”
楚东婉看不过他那傲慢无礼的样子,正想给他点颜色瞧瞧,鞭子都掏出了,却被姜西朗拦了下来。
“不要惹事。”
他丢下这么没有温度的一句,生怕给他惹上麻烦一样。
“哦。”
楚东婉撇撇嘴,眉眼闪过几丝微不可察的委屈,她还不是怕他被欺负了去,偏他还不领情,叫她多管闲事似的。
姜西朗为老头单独申请来了一间房间,着手为他施针。
楚东婉看着他头上、背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像个刺猬一样,看着都疼,果然从阎王手中抢回命也不容易啊。
在针灸的作用下,老头突然俯身吐了一地黑血,黑血中还混杂着爬动蠕虫,骇人至极,楚东婉吓得立即蹦离床边三尺远。
偏姜西朗还拿出一把镊子捻了捻那蠕虫,研究了一会儿,没有半点嫌弃。
“吐出这些污秽物后,治起病来就容易多了,我会先帮你清肠排毒,再辅以药浴调理,最后施针治疗,身体就能恢复七七八八了,治好还是有希望的。”
老头浑浊的眼睛又燃起了活下去的焰火,在溺水时哪怕是一根浮草他也想牢牢抓住。
只要能活,总有美好可以期待吧?
虽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次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可是,他还想活久一点,想再见一面远在北城的妻子。
年轻时,总喜欢远走他乡奔赴前程,可到头来不过是瞎折腾——
把钱财散尽了,把身体折腾坏了,把家庭搞破碎了,但愿这次能熬过去,能盼得梦中人的原谅,能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