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NB忐忑
从生产大队走路去县里得走一天一夜, 要是赶牛车过去，也得赶好几个小时。但坐车去就快很多了，两个小时不到, 汽车就到了县城的汽车站。
对于两个只来过一两回县城的人来说, 走下车的第一感觉是茫然。
县城太大了，一条路有好几个名字, 比如说车站前的一条水泥路, 明明是直通通的一条路，通往北边的路叫青顺路北路, 通往南边的路叫向南西路, 通往西边的叫教育北路, 通往东边的叫德胜中路。
叶爸爸小半辈子的时间都在生产大队里渡过, 听说了这个路，那个路之后, 整个人就蒙圈了。
“茜茜啊，怎么办？”叶爸爸拉住叶茜茜, 小声跟叶茜茜商量办法。
“爸，去问路吧。”上次跟大队长来县城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地方下车而已, 县城就变得不一样了。
上次她还觉得县城小，走完一个县城也用不了一个小时。现在想来哪里是县城小啊, 分明是她上次去的地方只是县城的其中一个街区而已。
叶爸爸打量四周的行人, 见人家要么穿着工作，要么穿着得体的好衣裳，再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满是补丁的衣裳，一时间便有些自卑了。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好吧？咱们忽然冲出去问人家，人家会不会以为咱们是坏人啊？”
“爸, 你该不会是不敢去问吧？”
“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叶爸爸梗起脖子，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也是一片红通通，“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问路。”
“好，爸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叶茜茜贴心地解下背篓：“爸，你快去啊。咱们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好去找福生，你去问一问附近的供销社怎么走吧。”
叶爸爸跺了跺脚，心里慌得厉害，但为了不在女儿面前丢脸，强撑着走出去找人问路。
他怕拦下男同志会被打，左挑右选之后找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问路。
叶茜茜离得有些远，只看到叶爸爸不停跟老太太说话，却听不到俩人说了什么。
大概过了十分钟，叶爸爸回来了。
“跟我走。”
说完，他先转身往西边走去。
叶茜茜赶紧伸手去拉他：“爸，东西还没拿呢！”
“差点忘了。”
叶爸爸往回走，走到叶茜茜面前蹲下，随后拍了拍肩膀，示意叶茜茜把背篓放到他背后。
叶茜茜把背篓提过去，帮他把背篓背起来。
一千个绿豆饼还是有些重量的，背上背篓后，叶爸爸的腰瞬间佝偻起来。
“走吧。”叶爸爸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跟叶茜茜说，“县城有好几个供销社，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供销社名叫教育路供销社。我打听过了，那边离这里近得很，走路过去用不了几分钟。”
说着话，俩人慢慢地往西边走去。
一路走，一路找，走着走着，总算看到了供销社。
教育路供销社确实离车站很近，一直往西边走，直走几分钟就到了，甚至不用拐弯，不用特意去找。
供销社就在路边，走到附近就能看到。
这会儿还早，供销社里只有销售员在打扫卫生，暂时还没有进去买东西。
“爸，咱们过去吧。”叶茜茜往供销社那边扫一眼。
叶爸爸嗯了一声，率先朝对面走去。
走到供销社门口，叶爸爸停下脚步：“我背着东西不好进去，你进去吧。”
叶茜茜没有问为什么，说了声好便快步往里面走。
“同志，你好。”叶茜茜找到一个脸圆圆的售货员搭话。
售货员脾气挺好的，听到叶茜茜的话立刻扬起笑脸，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同志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我来自叶家村生产大队，这次进城带了些咱们生产大队的生产糕点过来，请问你们这里能用糕点换钱吗？”
“是什么糕点？”
“绿豆饼。”
售货员皱起眉头：“绿豆饼？是和米饼一样的饼吗？”
“不是。”
“那是？”
“是一种用绿豆和面粉做的糕点，皮是酥松的，馅是绿豆和糖熬成的馅，吃起来香甜可口。”
“我做不了主，这事得问咱们主任。”售货员特别热心，放下手里的抹布，小声说，“我们还在打扫卫生，你在这里不方便吧。你去门口等着吧，我去帮你找找咱们的主任。”
“太麻烦你了，谢谢你同志。”
“为人民服务光荣。”
售货员给叶茜茜使一个眼色，示意叶茜茜可以出去了。
叶茜茜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在她走进门帘后面的隔间时转身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就被叶爸爸拉住问话：“谈成了？”
“没有。”
叶茜茜拉着叶爸爸往旁边走：“没见着供销社主任，不过我遇着了一个好心的售货员。售货员让我出来等着，她去帮我喊供销社主任出来。”
叶茜茜伸手打开背篓，从里面拿出两个绿豆饼：“爸你别急。”来都来了，急也没有用。
“我不急。”
叶茜茜看叶爸爸一眼，心想，你要是不急，头上为什么总是冒汗？难不成是热的？
拿着绿豆饼，叶茜茜转身朝供销社里面扫一眼。
供销社里，圆脸售货员直接推门走进供销社主任的办公室：“爸，有个乡下来的同志拿了糕点来找咱们换钱，你觉得能换吗？”
供销社主任放下笔：“跟你说多少遍了，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能喊我爸，得喊我主任。”
“知道了。”
售货员拉开凳子坐下：“整个供销社的人都知道咱俩是父女，就算我不喊你爸，她们不也知道我是你闺女吗？爸啊，我跟你说啊，那个乡下来的同志说她带来的糕点叫绿豆饼，这种绿豆饼是用面粉和绿豆做的，表皮酥松，内里香甜。”
说着话，售货员伸手过去拿了她爸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的连喝了几口凉白开。
放下搪瓷缸子，售货员摸了摸嘴巴子，笑着说：“我问她那绿豆饼是不是和米饼差不多，她说不是。爸啊，你别写了，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供销社主任放下笔：“听了。”但是没有认真听，“你直接跟她换就是了，用不着过来问我。”抬头瞪售货员一眼，“咱们供销社又不是没有换饼子的例子，你按照换米饼的价格跟她换就是了。”
“爸啊，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吗，人家女同志说了，她那饼子跟米饼不一样。”售货员气呼呼地看着她爸，“你还是自己去跟人家女同志谈吧，我怕给错价格。”
供销社主任在售货员的一再催促下，不耐烦地合上钢笔的盖子：“那人该不会是你的那些同学吧？”
“人家是乡下来的！”售货员气得跺了下脚，“我哪来的乡下同学？”
供销社主任见女儿生气了，赶紧哄：“知道了，知道了，刚才是爸爸说话不严谨，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用不着你跟我道歉。”售货员哼了一声，“爸，你赶紧的吧，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
供销社主任却没有出去的意思：“我就不出去了，你去把人请进来吧。”
售货员一想也是，她爸好歹是供销社的主任，就算要谈事情，也该是把人请到办公室里来谈，没道理是他爸出去门口跟人家谈的。
想到这里，售货员直接跑着出来找叶茜茜。
“哎，同志，你拿上东西跟我走。”售货员三步做两步走到叶茜茜边上，伸手去拉叶茜茜的手，“我们主任在办公室等着你，你快跟我走。”
“同志。”叶茜茜拉下售货员，转身指向叶爸爸，“他是我爸爸，我爸爸能一起去吗？”
售货员不动声色地打量叶爸爸，见叶爸爸穿着缝满补丁的衣裳，皮肤黝黑，怎么看怎么像纯朴的农民伯伯：“能，快快快，咱们快走。”边走，边小声说，“我们主任可忙了，咱们得快些进去找他，要不然他就要出去开会了。”
在售货员的带领下，叶茜茜和叶爸爸跟在售货员后面走进供销社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我把人带过来了。”在外人面前，售货员还是很有分寸的，言语和举动都显得很尊重供销社主任，仿佛她跟供销社主任并不是父女，只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供销社主任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向叶茜茜和叶爸爸，视线在俩人身上打转。
把俩人都观察一番后，他觉得叶爸爸才是做主的那个人，笑着跟叶爸爸说：“同志，请坐吧。”
售货员闻言立刻拉了张凳子给叶爸爸：“同志请坐这张凳子。”
叶爸爸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但到了外边，却显得有些过于自卑。
他戳了戳两根大拇指，拘谨地走上前坐下。
坐下后，他回头看叶茜茜一眼，用眼神示意叶茜茜上前跟供销社主任说话。
叶茜茜看到了他的暗示，不过她假装没看到，转身走过去找售货员。
趁供销社主任不注意，叶茜茜把手里的两个绿豆饼塞售货员手里：“同志，谢谢你啊，这是我们生产大队自己做的绿豆饼，不值几个钱，给你尝尝。”
售货员看一眼手里的绿豆饼，又抬头看一眼叶茜茜，不知道是绿豆饼给得和她心意，还是叶茜茜说的话和她心意，她看着叶茜茜的眼神变得更亲切了。
“原来这就是绿豆饼啊。”
说话间，售货员转过身去，拿起其中一个绿豆饼咬一口。
“嘘。”她朝叶茜茜嘘一声，引起叶茜茜的注意后，小声说，“你家绿豆饼却是跟米饼不一样，你家的绿豆饼比绿豆糕还要好吃。”
她三两口吃完一个绿豆饼，吃完后擦了擦嘴角，很是自然地走到叶茜茜旁边，小声继续跟叶茜茜说话：“放心吧，你家的绿豆饼好吃，我们主任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好价格的。”
叶茜茜朝售货员笑了笑，她倒不怕供销社主任不给一个好价格。
镇上的供销社都能给五分一个，想来县里的供销社给的价格应该能比镇上给的价格高吧？
不过人家售货员帮了这么大的忙，给两个绿豆饼表示感谢是应该的。
叶茜茜撞了撞售货员的肩膀：“同志，太谢谢你了。”
“你太客气了。”售货员咳嗽一声，抬头给供销社主任使眼色。
供销社主任见售货员跟叶茜茜站在一起，且来人看着很是亲密，以为俩人私底下认识，下意识便蹙起眉头。
叶爸爸本来心里就忐忑，抬头一看供销社主任，见他沉下脸，心里就更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