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密谋
芳草忍不住训斥道:“看你们冒冒失失的,这是在宫里,不是在你们家的后花园,今儿是遇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万一冲撞了别的贵人呢?未必就有这份好运了。”
“好了,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再没有这么点活力,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阮绵绵制止住芳草,又微笑对宫女们道:“都起来吧,你们是上个月小选时进宫的新人?”
“是。皇后娘娘。”
中间一个宫女胆子大,这会儿便抬起头,倒让阮绵绵吃了一惊:这女孩儿竟是面容姣美,宛若天仙,尤其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妩媚多情,再给她几年时间,二十出头的年纪,怕就要长成一个人间尤物了。
“进宫后日子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们?若受了委屈,不用怕,都可以和我说。”
阮绵绵索性在一旁石头上坐下,细问几个小宫女在宫里的生活日常,听她们都说还好,且脸上表情也是笑吟吟的,她这才松了口气。
“宫里规矩森严,有时候难免要被上司训斥,这些言语委屈都是次要,但若有人横行霸道,对你们侮辱欺凌,就尽管到坤宁宫来告诉我,或者去青华阁和顺嫔说,咱们宫里绝不会助长那些歪风邪气,明白吗?”
“是。多谢皇后娘娘。”
古代女孩儿早熟,这些宫女于两性方面已经是初步明白的阶段,平日里最怕遇到地位高的老太监,生恐被凌辱还求告无门。好在进宫一个月,也没有这样事发生,原来却是皇后娘娘为她们撑腰,怪不得姐姐们哪怕没见过娘娘,提起来也都是赞叹不已。
刚入宫的女孩儿们,正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和阮绵绵说了一会儿话,便少了两分敬畏,更多三分亲近,叽叽喳喳直说了半刻钟,方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阮绵绵也高兴,她已经颁布了诏令:以后三年一轮,大龄宫女愿意出宫的,每人发放五两银子,自行出宫;不愿出宫的,在宫里服务到四十岁后,多能升职,或是调去轻省衙门,养老也有保障。然后针对离宫宫女的数量,选取新的女孩子入宫。如此一来,宫女们有了指望,幸福指数直线升高,干活也会下力气。而养老有保障后,宫女太监们没了后顾之忧的同时,也不敢再无所顾忌,因为污点是关系到日后生活的,于是宫中纪律自然更加严明。
因为这些举措,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整个后宫风气为之一新,阮绵绵在御花园走了几处,处处都是春光明媚,花枝绿树之间,充满欢歌笑语。
阮绵绵能够察觉到的变化,别人自然也能察觉到。例如此时抱团游园的芳嫔和云贵人玉贵人。
“这后宫跟咱们刚进来的时候,还真是不一样了。”玉贵人看着远处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笑的宫人们,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是啊。细想想,才多长时间?也就是一年吧,皇后娘娘平日里看着不出奇,谁能想到竟有这样手腕。”
芳嫔冷笑道:“她是随和的时候不出奇,真正该严厉时,比谁都严厉,而且完全不讲任何情面。上个月慈宁宫的管事太监,那是阮太后用了十年的老人,就因为凌虐了一个宫女,便被娘娘打了三十板子,要去半条老命,还发配到杂役库,估计是得死在那里了。”
云贵人笑道:“这是慈宁宫的人,皇后是阮太后的侄女,姑侄两个怎么都好说话,若是寿宁宫的,我看娘娘未必就敢这样无情。”
“寿宁宫?”
玉贵人也笑了:“姐姐是不是忘了那位玲姑姑的事?”
云贵人一皱眉:“玲姑姑贪赃枉法,是徐太后亲自处置的,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
芳嫔便戳了她一指头,摇头笑道:“你白瞎了才名,竟还比不上玉妹妹。也不想想,那玲姑姑是徐太后进宫后就交下的人,论亲近程度,春雨都未必能比得上。不是为了怕皇后难做,徐太后就忍心下手处置她?而且处置得这样重。”
“怪不得。”云贵人一拍额头:“我还说以慈宁宫那位的脾气,周公公下场如此凄惨,怎么她老人家都没说句话,原来竟是有徐太后处置玲姑姑的例子珠玉在前。这样说,寿宁宫也未免太宠皇后了。”
芳嫔凉凉道:“寿宁宫是皇上生母,皇上独宠皇后,徐太后自然爱屋及乌,更不用提皇后娘娘可是救过她的命。”
云贵人叹了口气:“那就难怪,有这些例子做前车之鉴,还有谁敢炸刺儿?谁的地位敢说能高过玲姑姑和周公公?”
“不止这些。”芳嫔摇摇头:“罗云是先皇用了几十年的大内总管,都对皇后娘娘俯首帖耳,这宫中的奴才们,哪个不是唯他马首是瞻?喜乐的地位倒是不比他差,但问题是,喜乐对皇后娘娘更忠心。”
“别说了。其实一切的根源,都在皇上,正是因为皇上对皇后娘娘宠爱的没边儿了,上行下效,自然人人都忠心。”
云贵人的语气似乎有些痛苦,玉贵人喃喃苦笑道:“早知皇上对皇后情深似海,当日何苦要把咱们赚进宫来?”
芳嫔等得就是这句话,当下便白了玉贵人一眼,轻笑道:“怎么?你还敢抱怨?觉着在宫里不好了?觉着不好,你也可以不在啊。你想想,当初咱们六个人进宫,如今去了几个?荣嫔安嫔馨贵人连冷宫都没进,直接就下去了。所以我说,咱们皇后娘娘,看着确实随和亲切,但真狠起来,谁也比不上。不然以安嫔的家世……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玉贵人胆子小,听见这话就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可……可安嫔陷害馨贵人,她……她是自己作死啊。”
“你不作死,以为就能安然无恙?”芳嫔扭头盯着玉贵人:“刚刚和皇后娘娘说话的那几个宫女,你看见没有?她们是新进宫的,你就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玉贵人摇摇头,芳嫔便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后又压低声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的瑞云轩,我恰好有几句话,早就想和你们说,如今正好是个机会。”
两位贵人不明所以,跟着芳嫔来到瑞云轩,到暖阁坐下,芳嫔就命茉莉出去查探一圈,然后留在门外守着。她这里方正色对两人道:“我先前说新进的宫女,你们有没有察觉不对,你们就真的一点都没发现?”
云贵人和玉贵人彼此看着,俱都摇头,芳嫔叹气道:“荣嫔安嫔馨贵人接连出事,你们竟没有半点警觉,我看再过些日子,皇后拿我们开刀的时候,你们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没做什么啊。”
玉贵人吓得身子一抖,却见芳嫔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需要你做什么吗?我不信那三个人的死,你们就没有一点疑心。荣嫔诅咒,谁看见了?馨贵人巫蛊,又有谁看见了?秋红为什么死在主子前头?说安嫔陷害,安嫔为什么要陷害馨贵人?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们三个哪个不是死得无声无息不明不白?你凭什么觉着轮到我们,就可以有个体面的结果?欲加之罪你不知道?”
玉贵人眼泪都要下来了,带着哭腔道:“皇上……皇上也没宠我们啊,皇后在宫里一手遮天,我们……我们算什么呢?她要不喜欢,我……我一辈子不侍寝,听她的还不行?甚至要我出宫……哪怕是去当尼姑都行。”
“或许荣嫔她们在死之前也是像你这样想,可惜啊,皇后明摆着不会给咱们任何机会。也是,以我们的家世,皇后一旦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她焉能不忌惮?”
云贵人迟疑道:“你是说?皇后要对我们下手?可……可她就不怕天下的悠悠众口吗?谋害了所有妃嫔,便是前朝大臣,也不能容忍,皇上总要给我们的家族一个说法。”
“所以我才问你们,就没发现新宫女与从前有何不同?”
“新宫女……”云贵人沉吟着只说了三个字,忽然就是一顿:“你的意思是说,皇后要从新宫女那里,给皇上挑选侍寝的人?”
“当然不是给皇上挑侍寝的人,但从答应做起,慢慢做到常在贵人嫔妃,这对于那些宫女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哪怕一辈子不能侍寝,她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所以我留意观察过,这一批宫女长相出众的,着实有好几个,偏偏出身都是低到尘埃里,甚至匠人商户之女都有。”
玉贵人惊讶道:“怪不得皇后之前说要改变选秀规矩,从前小选,也只会从士农两级选起,如今商户甚至匠人的女儿都送进来了,难道……竟是为了这个?”
“没错。”芳嫔笃定道:“这些出身微寒的宫女,没有家族撑腰,也不必肩负荣耀家族的使命,皇后只要给她们一个位份,就足够她们一辈子感激和效忠。皇后掌控她们,就如掌控一条猫儿狗儿。而咱们几个,在皇后眼里都是头角峥嵘,哪里比得上这些人放心。”
“那……那如今选秀都完成了,岂不是说,皇后很快要对你我下手?皇上……皇上当真就一点儿都不管她?”
“别说皇上了,你看看两宫太后,她肚子到今天都没动静,那两位不也是连声都不吭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啊,笼络人心可是高手。”
“那怎么办啊?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别说玉贵人吓傻了,就是云贵人,都被芳嫔煽动得要哭了。可怜阮绵绵帮了荣嫔,想救馨贵人,结果却在完全不知情的境况下,被一口又一口的黑锅扣到头上。
“我们如今坐困后宫,孤立无援,完全无法可想了。要么就是坐以待毙,要么就是拼死一搏,只有这两条路。”
“还……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吗?”
“当然有。”
芳嫔肯定地点头:“你们还记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徐柔吗?”
“那个医女?不是说她出宫了?当日害死荣嫔,好像就有她参与其中。”
“不是。”芳嫔小声道:“说来也巧,我家里有人恰好认识徐柔,之前在皇庄附近遇见她,原来她是得了皇后授意,在那里守着一个怀孕的妇人。我听我亲戚的描述,那妇人应该是宫里的人,说不定便是坤宁宫中的女官。”
“坤宁宫的女官?”
两位贵人眨巴眨巴眼睛:坤宁宫先后倒是放出去了两个女官,这……这有什么……等等,你刚才说,怀孕的妇人?女官,你的意思是……”
云贵人忽然双手掩口。芳嫔点头道:“以皇上对皇后的宠爱,这妇人怀有龙种的可能性不大,如此,便是坤宁宫中秽乱不堪,以至于宫人怀孕……”
“皇后为何不处理了她?反要送出宫去?”
玉贵人皱眉问,只见芳嫔冷笑道:“我早说过,皇后只对咱们这些大家闺秀恨之入骨,却对那些奴才们惺惺相惜。也是,她自己就是乡下出来的,可不就看着那些人亲近呢。”
云贵人放下手,喃喃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如果……如果真是坤宁宫的宫女有孕在身,还是皇后放走她,那……那皇后就是欺君之罪。”
“没错,除了欺君,还有失德。一个宫女尚且能够秽乱宫闱,何况皇后独掌后宫。”玉贵人的眼睛也亮了:“皇上就算能容忍皇后欺君,也绝对容忍不了她可能……可能失德。是也不是?”
不知是不是性命攸关,玉贵人的胆子都大起来了,看到芳嫔和云贵人缓缓点头,她握住拳头,胸口急促起伏着,小声道:“那……那只要让皇上知道这件事,皇后不就……咱们也能保住性命。”
“谁来告发?你吗?”
芳嫔冷笑,见玉贵人的表情一下子僵住,她又看向云贵人。
云贵人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直摇头,只见芳嫔放下茶杯,淡淡道:“都是同一条船上的姐妹,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这个境况,谁也别想拿谁当刀。要么就都不声张,等着皇后将我们一个个收拾了;要么大家一起去皇上面前揭发,将皇后彻底掀翻,你我也能平安度日。而且说不定,日后还有一场富贵,两位妹妹也不想做一辈子的贵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