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黄金百两真心一人
清溪镇，在邺国、花月、大良三国交界之处，不受控于任何一国，是个商业极发达的地方。
云城本离清溪镇不远，不过几日就能到的路程。可天公不作美，连日阴雨绵绵，雨水越下越大，往南去唯一的官道被泥土塌方所掩埋，路上耽搁了不少天，待到得清溪镇时已是夏时光景。
清溪镇，归云客栈。
花清眠支走朝颜和江寻易，拉着百里逢集入了屋里。
她抱着一个鼓鼓的包袱递给百里逢集，“这包袱你带着。”
百里逢集不解，为何要给他包袱，他将包袱放在茶桌上打开，里面是两身青色衣衫，还有一百封小金锭。头一遭有女人给他银钱，不禁笑了，“眠眠，何意？”
“我没想到你现在会打开，”花清眠心里明明舍不得，可脸上还是露出个笑来，说：“给你自由，我带你到峪林川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把你送到清溪镇，而后放了你。”
百里逢集确实打算要在清溪镇和花清眠分开，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他不慌不忙坐到椅子上，“你不是还要找师父？我陪你。”
“百里逢集，你可以走了。”花清眠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来什么样子，是大方，还是哀伤，可她心里难受得很，甚至连笑的表情，都不大做得出来，“你有大仇未报，不该困在我这里做个面首。”
“你就这么着急要打发我走么？”百里逢集看着百两黄金，无奈一笑，百里一族曾是北境最富庶的世家，区区百两黄金，他从未曾放在眼里，可如今这金锭子看起来有些好笑，“所以眠眠这是给面首的赏钱么？”
“不是啊，”花清眠不想被他误解，忙解释着：“我想了好久，相识一场，最终要分开的时候，竟没什么能给你留作念想的。我……一直都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女红我也不擅长，就这两身衣服，还是在越州城的时候，让朝颜找人给你做的呢。别的，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送你什么。所……还是送黄金吧。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觉得有些没底气，虽然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
越说就声音越小，说道后来，她就有些想哭。
“怎么？我的花大将军怎么要哭了？”百里逢集拉住了花清眠的手。
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花清眠努力笑着将眼泪吞回去，她不该哭的。那么弱，不是她。可自己来到这里几个月，最相熟的人就是百里逢集，而眼下，要同他分别了。
百里逢集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又揉了揉，这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什么进展。虽然好似那夜已经许了终身一样，可花清眠或多或少有些躲着他，因她心里知道，自己该放他走了，就不想太过亲密，让自己更加舍不得。以至于百里逢集都没找到机会好好抱着她。
他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我可以抱抱你么？”
“嗯。”花清眠忽就哭了出来，她尝试着伸手去抱百里逢集，双手攀在他脖颈上，趴在他肩膀哭。
百里逢集轻拍着她后背，不明白为何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一路上一直躲着我，眼下又哭成这个鬼样子。花清眠，就是心里有我，很喜欢我，这事让我知晓，很难么？”他的花将军极爱面子，对外总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可他知道，她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是嘴硬心软的毛病深入骨髓罢了。
“百里逢集……呜呜呜……我……很舍不得你。”花清眠长这么大头一遭说情话，没想到犹豫的时间很久，可说出来又很情之所至，“我来到这里，好像就只认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没算计我，没骗我的……”她想解释她舍不得的原因，可还没说完，唇就被百里逢集夺了去。
她闭上眼睛，只由得他吻。她坐在他腿上，要比百里逢集高一些，百里逢集的手从她腰上移开一只，轻抚在她脑后，让她低下些头，他仰着头，彼此迎合着。
他将他的不舍不和爱意都化作吻，缠绵在她唇舌里，搅动着彼此心上的波澜，“我喜欢你这样子。”
“嗯……什么？”花清眠说出口，才发现那个“嗯”过于暧昧不清了些，脸上忽就红了。
“好听。”百里逢集掩着笑，又说：“你对我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喜欢。”
她的唇色本是淡粉，被他一通碾压，竟有些腥红的颜色出来，那处又满是他的气息，显得水泽光亮。他忍不住又将她唇角水泽亲去，“于旁人面前是杀伐果决的将军，是冷酷无情的剑客，只在我面前是会害怕、会想念的小娘子。还会搂着我的脖子撒娇。我好喜欢你这样子。”
“我……哪有撒娇？”
“嗯。这就是。”百里逢集双手捏了捏花清眠的脸，抬指擦去她眼角泪痕，让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他眼神极干净，一脸真诚地说：“清溪镇有我爹之前的旧部下，我会尽快找到仇人，为家人报仇雪恨的。你等等我，待我来找你好么？”
“感觉你像是进京赶考的负心汉，撇下家中妻子，许个未来，然后一举高中后，要娶什么公主千金，弃我而去呢。”花清眠说完，被自己的话逗笑，她“噗嗤”笑出声来。原来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感伤和快乐真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百里逢集也笑了，“我头一回同一个女子许下终身，怎么还被笑话了？”
花清眠“啪”一声在他唇上亲了一吻，学着他的口吻说：“你等等我，待我寻到我师父的下落，就来找你好么？”
“好。”百里逢集痴痴地望着她的笑靥，他忽然改变了注意，他不想就这么快和她分开。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还亲么？”百里逢集说：“我还想要。”他寻上了那樱唇，攫取着他觉得世间最甜美的滋味。
“不……不要……”
她的声音如猫爪挠心，哼唧着绕得百里逢集心里痒痒的，自是跟不肯放她走，他的手与她十指交叠，想要得再多一点……
两个人在客栈里亲了好久，直到朝颜来敲门，说同客栈的掌柜说好了，让她下楼，两人才停了下来。
百里逢集问：“要去做什么？”
“你跟我来，方才让朝颜和掌柜借了厨房。”
自打百里逢集离开云城往清溪镇起，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报给了摘星阁阁主楚星沉。直至他入了清溪镇，半个镇子的人都在盯着他。因清溪镇大半的产业都属于摘星阁的，他们入住的客栈也不例外。
当百里逢集下楼时，掌柜已经暗暗同他使了眼色，花清眠中途跑去楼上换窄袖衣衫时，掌柜将百里逢集引到后厨角落，拱手一拜，“主上，阁主已在全城发了暗语的榜文，速速叫主上去摘星阁，有急事面谈。”
“告诉楚星沉，他要谈的事情，我知道是什么，夜里我就去。”百里逢集又问：“朝颜借厨房做什么？”
掌柜说：“据说是她家小姐要亲自下厨，着人揉了面，准备了肉馅儿。怕是……包饺子吧。”
百里逢集心里一乐，面上仍是端得严肃，道：“饺子馅儿要驴肉的，那位姑娘喜欢吃。”
厨房里，花清眠撸起袖子开始揉面，百里逢集诧异于她竟然会下厨，“眠眠这是要做什么？”
“我原来的家里有种说法，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出门的时候要吃一顿饺子。我确实想不到送什么东西给你，就想着，那我给你做顿饭吧。”花清眠支开了厨房里的人，面团和肉馅儿是让掌柜准备好的。她揉了几下面，拿着擀面杖开始擀面皮，还笑着说：“我头一回给一个男人包饺子呢，你要记住哦。”
“我也头一次吃心爱女子做的饭。”百里逢集说完这话，忽觉得心上有些酸楚，他将手伸到面盆里，沾了一点儿面粉朝着花清眠额头一点，呆呆着看着她，说不出的难受。
“你怎么了？”花清眠见他好似不开心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配着额头上的面粉白点，显得如个孩童。
“我娘临走之前，也给我包了一回饺子，她说让我记着肚子里暖暖的感觉，那是有娘亲的感觉。”百里逢集绕到花清眠身后，圈住她，下颌倚在她肩上，“可是我后来再没吃过她做饭，后来……再也没有娘亲了。眼下，也再也没有家了。”
“逢集，你以后会有家的，我说过你会妻妾成群，还会有很多孩子，有好大好大的家呢。”花清眠脸上无比坚定。
“不会。”百里逢集转头咬了一口她的耳朵，“我只想要个小小的家，装的下眠眠就行。”
花清眠心上一暖，好似她头一遭对这世里的“家人”有了期盼。她孑然一身来到这里，他被迫成为一人，于这世上孤单的两个人，互相许诺要给彼此一个家。
她转身，冲着百里逢集笑，“那这样好了，你若是只要眠眠，我也只要你，不娶旁的面首了，也不要男妾了。”
“这样公平。总归你已经娶过我了不是么？在花将军府上，我是穿了婚服被你掳进房里的。”百里逢集说话时，唇就抵在她耳尖上，一动一碰，似是不断地在吻着她。
“好，”花清眠觉得耳朵上痒痒的，笑着说：“你别妨碍我擀饺子皮。”
“方才我用面粉点了你的额头，这是我的记号。不许你包完饺子就不见了，这个代表你是我的人了。”百里逢集抬手又擦掉了那个面粉点的白色点。
“百里逢集，我发现你幼稚起来真的跟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
“我也只待你如此而已。”离开花清眠，他要投入腥风血雨的争斗中，他一直记着自己的使命。他要复仇，而后，再跟她有个“家”。
不知怎的，这不过是相互喜欢的两人间，极其平淡的一句情话，连海誓山盟都算不上，可花清眠却听到心里了，她手上擀着饺子皮，眼泪就不争气地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她背对着百里逢集，努力不哭出声来。心里想着，没关系，会再遇见他的。不哭了，不哭了。
百里逢集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过来，花清眠较着劲，“别闹，我在忙呢。”
下一刻，整个人就被百里逢集抱了起来，他手落在她膝盖下，将两腿一拢，一抬，把她抱起，放在灶台边上，与自己视线齐平。抬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哭什么？”
“我……是不是要很久很久见不到你了？”
“嗯。”百里逢集如实说，可看见眼泪从她眼眶滑落的时候，忽就后悔了。他吻住她眼泪，又慢慢下移，去寻她的唇。她不杀他、救他命、病时守着他、无条件信任他。这样的她，他如何放得下呢？
他吻着她，直到吻得她躲闪，呼吸都乱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他捏着花清眠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不会很久的。我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什么？”
“离你太久，我只会比你还难受。”说着又去寻她唇，指尖捏在她背脊，一寸一寸往下挪着。
手上被她打了一巴掌，“别……”花清眠抽身，跳到地上。“我还要包饺子呢！”
待饺子上了桌，花清眠才发现是驴肉蒸饺。
她夹了一个给百里逢集：“上回吃驴肉蒸饺是在越州城呢。”
“我记得眠眠爱吃。”百里逢集也给她夹了一个。
原先吃着极香的蒸饺，如今在两人嘴里却吃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有味道，应是一种唤作离别的滋味。
相比百里逢集面上的自如，花清眠心里确是五味杂陈的。
在她发现原书感情线都崩了之后，事业线起码是正常的，可如今，她发现她喜欢上百里逢集后，忽然隐隐不安起来。她怕因为自己的出现，成为百里逢集复仇路上的变数。她想着要赶紧送总百里逢集，让他去完成他的复仇大计才是。
吃过午饭，花清眠一刻都不想耽搁，即便感情上不舍得，可她晓得，百里逢集必须去复仇了。她很是绝绝，拎了包袱给百里逢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过还会再见的。”
百里逢集在风中对花清眠淡然一笑，指着阴了一半的天说：“眠眠回去吧，要下雨了。待下次见面，我送你一把伞可好？”
“为什么送伞给我？”
“想为你遮风挡雨，不管什么时候。”百里逢集一袭磊落青衫转身而去。
花清眠看着他毫不犹豫、没有回头的的背影，忽然难过得难以自抑。她转身，抬手捂在了心口上，她能感觉到那里的疼。
这个与她在一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人，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么？为什么心里如被剜去了一块，这么疼呢？
与此同时，百里逢集转入了街尾的路口，楚星沉已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他恭恭敬敬一拜，“主上。”
百里逢集将包袱递给楚星沉，转身躲在转角的青石砖墙壁边，朝着远处的客栈望去。
花清眠的背影变成一道淡紫色，几乎看不清晰。可百里逢集无比肯定，眠眠在伤心。他抬起手，遥遥地抚摸了视线里她的头，心里安慰着，眠眠，别难过啊……
“主上，这是什么？好沉！”楚星沉使劲儿拎了一下包袱，扔给随从接着。
“嫁妆。”百里逢集叹了口气，从那紫色背影中抽身出来，“她出百两黄金，我得真心一人。”
“啊？”楚星沉愣了一下。
只见百里逢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脸上神情瞬间从方才满是温柔的样子变成了冷峻又严肃，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五官好似都变得尖锐又冷漠。他沉着声音说：“回摘星阁，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