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客栈休整两日,旋即启程。
沿路上,楚凝悉心照料,怜煜的身子越发康健,瞧着面色红润。
见他逐渐转好,楚凝也宽慰许多。
处在一起久了,她越发轻易分辨出他们的像与不像。
在马车里坐时,他总离得远远的,好似害怕凑到楚凝的身旁,不小心挨到她。
话还是少,但比起刚来时,要更好许多,也没有那么不搭理人了。
不似他,他不会这样沉默,有他在的地方向来不会冷场,做事游刃有余,在他面前,也从来只有他替别人解围的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才不过半月,楚凝觉得他似乎长高了。
修裁的直衬得他端方雅正,面若冠玉,看着清隽又轻透,散发着少年人才会有的干净气息。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
只是要少几分俊美,敌不过眼前的少年,怜煜的容貌数一数二。
怜煜知道楚凝的目光游离在他的身上。
侧眼看过去没有收敛,女人看得怔愣。
有几分怪,怜煜恍惚生了错觉。
她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仿佛通过他在看别人。
长公主府,大到令人咂舌称叹,富丽堂皇,只看长公主府,便可知裕安长公主究竟何等受宠了。
怜煜看着匾额上的烫金大字,那是真正的尊崇无双,停有片刻的怔松。
好似,昨儿个还在角斗场饱受人的欺凌。
今儿个,他就平步青云了。
天差地别的转变。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究竟因为是为什么得到了裕安长公主的垂青。
她救自己回来,到如今,不求一丝回报待他好,处处体贴周到,叫他几欲恍惚。
原先预算好的对付之策,全都没有施展之处,叫人无力。
“阿煜,我们到家了。”
怜煜看向台阶上的女人,风吹起她的耳铛,水眸灵动,似她这个人,温婉柔软。
家?
是她的家,算是他的家吗?
“发什么愣,跟上阿姐。”扶着楚凝的含巧撇嘴嫌弃落了脚程的怜煜,“慢死了。”
少年垂眼缓步跟上,进府了也没有瞎看,眼睛始终乖垂着。
长公主府宽大,长廊也比寻常的宅子长廊要更宽,府上伺候的人列了三行一同过,都不显得拥挤。
邵瀛先到了一个时辰,他换了一身扮相,从后角门进来。
如今命府上人备了膳,府门一开,出来迎接。
“公主一路辛苦。”邵瀛客套讲道,“热膳已经备妥,府内的温泉水也放好了,公主先去沐浴,就可以摆膳了。”
楚凝点头,“劳烦驸马。”
两人之间依然是得不似夫妻,更仿佛上君下臣,疏离客气。
听着语气,楚凝待驸马,似乎还没有他这个便宜弟弟亲厚。
她从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客套。
会叫他阿煜,说很多话。
察觉了不同,少年心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怪异的舒坦蔓延开,待回过神,听到邵瀛的声音,又触紧了眉。
“这位便是”
在江南楚凝就提起来了怜煜,邵瀛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阿煜,来前见过驸马。”
怜煜不是第一次见邵瀛,邵瀛却是第一次见他。
从廊头过来时,邵瀛的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垂着脸看不清样子,乌泱泱众人堆里,只觉得出众。
抬起来脸,不承想,竟然生得这般俊美。
站在楚凝旁,诡异到莫名地登对。
邵瀛屏息一瞬,有些失言,内心很是复杂。
至少,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是孩子,眼角眉梢仍然能见几分未经人事的稚嫩和青涩。
本以为是个寻常见的可怜奴隶,不承想如此出挑。
他若是跟着楚凝出入内外,只怕极其惹人注目。
“怜煜见过驸马。”
他行的男子下人礼,邵瀛心里有想法,却也不好出手管裕安长公主的事。
邵瀛笑道,虚虚扶起怜煜,并没有碰到他。
“阿煜既是公主义弟便也等同是我的义弟,不须行此礼,也不须客气。”
“你的院子我也吩咐人备好了,在南旁处,先领你去看看,再过来用膳吧。”
怜煜点头,似乎并不领情,“怜煜谢驸马恩待。”
说不客气,却还是客气,那档子拉客套的话仿佛白说了。
长公主是不是说错了。
他哪里是怕生,分明是不识趣。
分明客气,更古怪的,邵瀛莫名其妙感受他话里的敌意。
用了晚膳,宫里的皇帝近侍前来传召裕安长公主和驸马进宫觐见。
楚凝守着怜煜喝了药,细细交代他几句,嘱咐道若要消食散步,夜里不要贪凉多加件外衫。
怜煜听着她念叨琐碎的小事,皆一一应下,她的体贴周到,激不起他的怒,一点点软化他的防备。
怜煜甚至在想,她说这么多,这么晚出宫,夜里是不是不回了。
怜煜没有说。
楚凝临走,又吩咐了府上的人,不得怠慢。
马车使到半道,楚凝问了几句春娘相关。
说到这事,邵瀛面带为难,“和离书我已给春娘看,她说要收着,作为依仗”
逢春越发骄矜,应付她颇有些烦,从前去那只为了洒脱。
如今倒好,满是疲累。
收了和离书此举是蹬鼻子上脸,邵瀛说出来时都怕楚凝不悦。
好在楚凝性子温和,“若能叫她心安,收便收了。”
她脸上一丝不悦也无。
意料之中的风轻云淡,裕安长公主不闹,这算是好事了,邵瀛心里却又多添烦闷。
他看了楚凝一会,话头转到今日所见的少年身上。
“我瞧那孩子虽规矩守礼,却过于耿直。”
“他的长相又太过惹眼,公主放在身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前头的话还不怎么,后面说到长相,楚凝的心里难得有些烦了。
内心深处的美好,怎么容人诋毁。
对于邵瀛的春娘,她从来都是给予宽待,甚至纵容,结亲三年,两人一直都是渭泾分明。
他今儿个,为什么要说到阿煜的长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相亦是阿煜性情如此,我当初带他回来,也是他耿直坦率。”
只是说说,邵瀛莫名其妙,被她绵软中带刺的话心里也不大畅快了。
“臣下只不过善意提醒,公主若是不喜,作罢不听即可。”
楚凝大多时都是好性,难得见她冒刺。
而今为着一个外男,认识不过几日带在身旁,他二人也有三年了,亲密无间再有不过,也没见她正儿八经为他这位夫君恼过。
楚凝声音淡淡,“多谢驸马关心。”
男人好面子,到底是为她想,好心不识得驴肝肺,驸马被拂了面,也不再开口。
马车到了宫门口,便换成了轿辇。
一路到长春宫,幼帝早在等候了,楚凝跟驸马一进殿内。
他便起身迎楚凝,小小叫了一声。
“皇姐。”
该有的礼数不能破,裕安长公主和驸马跪下行礼,“陛下万安。”
楚澈忙接两位起来,“快快起来。”
“一路奔波劳累,朕还宣你二人进来,可有怨朕。”
邵瀛立于楚凝身侧,“臣下和公主归来,便得陛下传唤,能见天颜喜不自胜。”
外人面前做戏,得做全套,皇弟面前尤是,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楚凝配合也跟着道了句漂亮话,楚澈龙心大悦,给了不少赏赐。
只是赏赐当中,多是一些帮助孕胎的药材。
看着宫人往外搬走的东西,楚凝忽而有些疲累。
从前绕在她膝下围着喧闹的皇弟自从登上皇位后,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当时倍感亲切的地方,总爱赖在这,而今,她却只想走。
楚澈深夜叫两人过来,不过是想看江南一行,撮合是否有效。
眼见两人恩爱,幼帝悬起来的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
驸马借口身子不适,单留了裕安长公主。
“皇姐与朕有话要与朕私说?”
楚凝点头,“有点私事。”
“此趟去往江南,我在路上救了个人,他与陛下年岁相仿,身上病痛缠身,见他可怜,以弟之名带在身边养。”
“玉碟不上,只想着陛下能帮他给个名份。”
既然不上玉碟,什么以弟之名,都是幌子的名,楚澈不在乎。
本以为有关子嗣,又或者什么大事,原来就这。
“这事好办。”
“皇姐给他起的什么姓名,朕翻翻名册,找个同姓的,给他挂在外戚上,就算是落了户头了。”
楚凝眸光一闪,轻声出口,“怜煜。”
“姓怜啊”
楚澈随口一念,忽又顿了回去,“怜?”
这姓怎的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再一细想,却也想不起来。
“这姓少见,我着户部的人翻翻名目,有了消息传人给阿姐回信。”
“好。”
带有长公主府标识的马车,驶入长安道,在静谧的夜晚,尤其明显。
立于房梁顶上的少年,不知坐了多久。
原先是散漫无光的眸,而今聚焦了,随着马车的出现,跟着马车一定,缓缓露出光亮,唇也在无意当中,很小幅度抿起。
直到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外,楚凝由那个多嘴的丫头搀扶下来,进了府。
邵瀛也进来了,他去了旁院,并没有跟楚凝同房。
怜煜从房梁顶下跳下来。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胡乱爬,或许会在耳边说很多。
为了子嗣,虽然楚澈有心削减驸马的事务,却也不能太过明显。
邵瀛空下来的时间,全都叫春娘占了,一时回长公主府的时日就少。
不在还好。
晚膳用后,楚凝带着怜煜逛长公主府,帮他认路。
怜煜记性好,逛几日,全都记了下来。
抛掉独处的日子,怜煜一直跟在楚凝身侧,他是真的乖顺,给她端茶倒水,抢了不少含巧含妙的活。
含巧说他谄媚,几日就上道了学会讨好公主。
楚凝却知道,怜煜多做,是想要偿还恩情,他始终没有忘记。
楚凝不叫他做,回回他都嘴上应了,下回又来忙。
户册的事情落好了名,楚凝进宫那日,见到了太师,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送他进学。
不光是为怜煜才多大,不能总是跟着她长日在长公主府上,也是想要他终日‘鞍前马后要还恩’的心思。
除却进学,还再张罗去学一些男儿家该学的东西。
骑马射箭,强身健体,郎中也说过,若是骑马射箭,对于他的身子康健,恢复也是好的。
京畿最大的书院,当属长空书院,里头很有多位学识渊博,资历甚深的名师坐镇。
能进里头的人,多是一些达官显贵之人家养的公子,个个的身份都是顶顶的尊贵。
怜煜如今在长公主府上,虽说没有跟上玉碟,不算是真正的弟弟。
但长公主三个字挂在怜煜的名头前面,再贵胄的子弟也不敢凭空招惹他。
只是怜煜沉默寡言,他性子孤僻,怕生又较为粘人。
达官显贵自幼锦衣玉食,身上的纨绔气息只会多,不会少。
楚凝怕他太乖了,进去书院,若是受了欺负,也不吭声,就打消了要送他去长空书院的想法。
思来想去,楚凝预备聘请名师到府上指点,也好据怜煜的情况,认认真真教给他实实在在的东西了。
论起资深名师,谁还抵得过开辟长空书院的开院师祖杜明锡呢?
原先也是太子太师,而今年岁大了,在长空书院,授习了快两年的学,就退了。
要找他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并不难,楚凝的面子,他不会不给。
另外,杜明锡曾经也是他的老师。
至于武学的师父,楚凝没头脑,当初他的武学似乎是自家找的武林高手来授学。
是谁都不知道,遑论好找。
楚凝将这事托付给了邵瀛,若找皇弟,只怕受到众人的关注过多,驸马不能够入内阁,恰好避了嫌。
楚凝心里都给怜煜盘算好了,却也没有直接去办,晚间用过膳后,看着他服了药,这才跟他提起。
入书院,不入书院,都讲与他听明白。
“阿姐替你想好了,你且再斟酌斟酌,是要在府上吗,又或者随众入书院。”
少年漂亮的脸蛋神情寡淡,是无所谓的,只大概摸清楚楚凝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楚凝比划的手掌,人已经又些走神了,她的手已经好了,一如当初的柔软,白净。
指甲壳上涂着一层裸粉色的丹蔻,是用玫瑰砸碎了的汁,再混合了香津,涂抹上去。
好看是好看。
再如何好看,他总想到那双手上,原本的牙印和红痕,那些,似乎更顺他的眼一些。
想归想,少年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再见她漂亮的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说着话,怜煜的耳垂麻了一下。
“说话呀阿煜,你怎么想的?”
楚凝话未落下没有多久,怜煜惯常道,“我听阿姐的吩咐。”
明显是不过脑的答话,楚凝被他气笑,轻轻拿起团扇拍在他的头顶。
“这才多久,便学会随口敷衍人了。”
打归打,一点都不疼,怜煜眼微眯起来,鼻端闻到她袖口的香。
目光正对她的襦裙系带最高处。
拱。
“入书院的事情,阿姐要你自己想,可不能再替你拿主意,你不许偷闲,跟我蒙混过去。”
末了,楚凝思忖片刻,看着少年不同于的沉默。
她忽静一息,又补了一句上去。
“若是两者都不想,也尽可和阿姐说,学这些,不是盼你功成有名,只愿你闲来无事解解闷,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
怜煜蓦然抬头,他纠正,“不是一个人,还有阿姐在。”
跟楚凝身边有些时日,微微习惯了,如今乍然听一个人。
叫人慌措起来,她是不是
要他走?
少年的眸子清澈透亮,就这样看着她,孤怜而俊美,楚凝惊愣时,缓下来心头一暖,又顺一把少年的俊脸。
怜煜垂眸,在她的言行举止中当中探得,他得去。
!?!
近些时日,阿煜已经相信楚凝的确盼着好,跟他说的这些,他都明白过,低头片刻。
“不入书院,在府上吧。”
刚刚虽然在分心,他能够探得几分,楚凝还是更希望他在府上。
所以,她期许他留在府上,是舍不得他。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