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醒面对梦魇（二十七）

    负笈跋涉赴胜地，了脱生死；

    忍饥耐寒求正宗，直见心性；

    匾书“照顾话头”。

    众人到禅室读诵《金刚》、《楞严》，不明白的地方向海正请教。四位玄门弟子对佛经读得少，发现佛所说法，与道相通。《楞严经》云：“彼善男子，修三摩提（定），受阴尽者，虽未漏尽，心离其形，如鸟脱笼，已能成就，从是凡身，上历菩萨六十圣位，得意生身，随往无碍。”经里的“意生身”就是丹道精气神所化阳神。修炼中的魔境并非全是意识幻化，还有各种鬼怪和心魔的勾动。海正和邓弼领他们向方正长老、智常长老请教。方正和海正同辈，九十多岁。圆通长老佛道双修，不仅是禅门临济宗传人，也是玄门丹道宗师，明心见性、长生久视。三百年来，云水天涯，世人不知，来到金身禅院三十年，只为等候三丰，正是：道因鹤引遥寻师，僧为云留懒出山。金身禅院其他长老也讲经说法，海正和烟霞子带四人到经堂听经。一晃十天，三丰没有出关。圆通原打算和三丰静修七天，不意三丰进入甚深大定，圆光显现，周身光明。圆通定中护法，真神分化四方，禅室全被法力封闭，不让任何玄秘信息散失到虚空，外面看这座禅室，毫不起眼，道光真气，禁制室内，不像有些前辈真人打坐时丹光真气透出房间，直升云霄。王重阳真人在山东金莲堂打坐时，丹光外现，红光烛天，附近的邻居还以为金莲堂失火，拎着水桶来救火，赶到金莲堂才发现只有王真人在堂上打坐。众人始知真人得道，一时学道者络绎不绝。清凉道人所著《听雨轩笔记》中记载：某佛寺边，一位得道高人夜间于溪水中洗澡时，别人看见他“遍身若雪，火光自目出，若两炬然。”“目光直接二三尺，照耀林木。”丹光外泄。圆通长老把自己和三丰的丹光、身光、神光全封闭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老子云“和其光，同其尘”，就有这层秘意。

    云儿、蝉儿、仙儿对禅法领悟很深。云儿哦吟：

    意静不随流水转，心闲还笑白云飞。

    何如此心空无住，任看云水自去来。

    刚吟完，禅儿说：“老毛病犯了。”海正禅师正色道：“师弟所悟，只是慧解。真悟从实智慧中生，从禅定中生。师弟的文字般若已入境界，如能像圆通祖师、三丰师叔入甚深禅定，则定中生慧，所悟是实相智慧。我讲讲祖师得道的经历吧。”

    海正禅师先向圆通和三丰闭关的禅房默祝片刻，才对众人缓缓说：“祖师是濮州鄄城人。（今山东菏泽附近。夏商时为兖州之域，春秋时为卫国鄄邑，战国时为齐国鄄邑，秦时改鄄邑为鄄城，隋于鄄城置濮州，五代十国以后，鄄城一直为濮州属地。明太祖洪武二年撤鄄城县直属濮州。）出生于五代十国时期的后晋出帝开运三年(公元946年)。”海正禅师一脸严肃。

    圆通经历复杂，还是笔者代述为妙。

    唐末，太原节度使石敬瑭降耶律德光建立的大辽国，被耶律德光封为晋国皇帝，史称“后晋”。45岁的石敬瑭称34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石敬瑭做了“儿皇帝”，把北方“燕云十六州”送给耶律德光。大宋建立，未能夺回燕云十六州，成为边患。石敬瑭死后，养子石重贵即位，即晋出帝，在位仅三年，荒淫无道，与大辽战争，统辖内的河南、陕西、山东连年闹蝗灾，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后晋最终被耶律德光所灭。这年，濮州鄄城有户张姓人家，户主张立范，妻金氏，生一子，张家父母又忧又喜。父亲给儿子取名张咏，字复之。希望这个孩子日后能出将入相，复兴祖上荣光。张咏从小学习刻苦，记诵了家中所有的藏书，借来村里所有图书抄下，经常靠着院里大槐树读书，一篇文章读不完，决不进屋歇息。张咏有《劝学》诗云：

    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

    玄门非有闭，苦学当自开。

    世上百代名，莫遣寒如灰。

    晨鸡固自勉，男子胡为哉！

    胸中一片地，无使容纤埃。

    海鸥尚可狎，人世何嫌猜？

    勤慎君子职，颜闵如琼瑰。

    克薄小人事，斯辈真可哀。

    放荡功不遂，满盈身亦灾。

    将心须内疚，祸福本无媒。

    “苦学”二字，可谓心传。山东自古出英雄，隋末唐初，秦琼、程咬金、单雄信拥兵反隋，民风尚武。张咏的舅父“鲁侠”金飞云剑术出神入化，张咏得其真传。

    大宋乾德四年，太祖赵匡胤登基的第七年，张咏二十岁了，自号乖崖，取“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之意。男儿志在四方，张咏从小和舅父习武，有游历天下之雄心。“建威镖局”是舅父所开，行走江湖如家常便饭，张咏随舅父到过山东各地，去过燕云十六州，感叹大好河山，落胡人之手；去过江南，吴侬软语，风物秀丽；唯独没有去过甘陕地带和边关大漠。大唐兴盛之时，张咏的先祖在长安做官，文采风流。他要去西北周游。舅父金飞云知道外甥的武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但独闯江湖，保身有余。张咏拜别父母，只身来陕，一居多年。他常年租住“来顺”客肆。店主人耿远，字来顺，山东人士，跟张咏舅父有交。耿家待他不薄，张咏像对待父执一样敬重耿远，里外打理。张咏做了两年西宾，从山东带来的银子够他花销几年。坐吃山空，好在他写得好字，撰得妙文，长安大户若遇喜事、丧事，要请他撰写颂词、诔文，大把花钱。张咏所作《长安善人诔》传诵一时：

    “生我佛同体之悲，运菩萨无缘之慈。性之所尚，荣贵与饥寒俱等；情之所护，物类与人民共亲。仁心内蕴，义怀外化。爱及昆虫，行不践蝼蚁；诚著草木，手不折蕙柳。忧庙堂之艰难，开仓赈灾，救人于水火；急父老之辛苦，设棚施药，拯民于疫灾。人生斯世，善人易遇而大善人不易遇；大善人易遇见而纯善人不易遇；纯善人易遇而老善人不易遇，老善人易遇而无我之善人不易遇。善人、大善人、纯善人、老善人、无我之善人，我今遇矣，其长安之王老人乎？”

    后晋末年，长安遭灾，王善人开仓放粮，搭棚舍药，救饥民，济病患。张咏到长安的第三年，王善人寿终正寝，满城官民为他送葬。长安文人竞相撰写诔文，颂扬善德，借此扬名。张咏所撰诔文，脱颖而出，名骚长安，文传天下，王善人的善迹遂得到大宋朝廷嘉奖，到“来顺”客肆找张咏的人更多，客店生意红火。耿老板建议张咏租住个体面的院落，好与文人墨客交往，张咏觉得住耿家客店最好，晚上，能和耿远喝酒谈天，忙时还能帮他。张咏隐武不露，纯以文人面目出现。

    这天，耿家店住进万姓父女，连着三天，父女在夜里小声哭啼，被夜里打坐修炼的张咏听到。次日，张咏敲开隔壁的门，见到一个老人，便问：“老丈连日夜啼，必遇难事，小生张咏若能为老丈解忧，定不推辞。”老人连忙说：“打扰张公子了，进来吧。”

    老人原是池阳县（今三原县）县令，苏州人氏，因急难之事挪用库银，把柄被家奴汪江阳抓住。万县令来陕西的路上遇见流浪乞讨的汪江阳，见他长得精壮，收他为仆从，因老家天灾急难，挪用库银未还，如今卸任，欲回江南。汪江阳在衙门多年，定居长安，他要挟万县令把貌美如花的女儿娇娥嫁给他，如果不嫁，就告发挪用库银之事。万妻客死在外，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他已知汪江阳贪婪好色，怎忍把女儿嫁给他？张咏问明原由和汪江阳的住处，就对万家父女说：“老丈虽错，罪不至诛，汪氏恶奴，忘恩负义，绝不可恕。此事容小生处理。”万县令早闻张咏大名，忙和女儿跪下谢恩。张咏转身而去。

    张咏来到安定坊外南小巷汪宅，自报家门，要见汪江阳，汪江阳一听大才子到了，求之不得，大喜的日子还想请张咏写诗。张咏说：“受万县令之托，与汪公子有要事商谈。”汪江阳少年习武，陕西大旱，父母饿死，自己流落江湖。万县令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他对县令千金早就垂涎，谋划霸占她。汪江阳见张咏邀他去外面谈话，以为去酒家，便乘马出来。张咏说：“有要事去城南，万县令想把女儿托付给公子后出家，了此余生。万家父女移居香积寺，欲见汪公子一面。”汪江阳大喜，策马向城南奔来。到了万松岗，松林阴暗，野兽出没。张咏勒住马头，大骂汪江阳背叛恩公，猪狗不如。汪江阳大怒，说：“小子，看孔圣人情面，敬你三分，休怪大爷无情。”张咏冷笑说：“你敢杀我不成？”汪江阳拔出佩剑，说：“小子，爷爷落草江湖，因负重伤，乞讨为生，隐藏身份。姓万的老东西不识好歹，落我手中，我玩死他。他托我送往江南的公银，我修了家园，还要他女儿，不然，让他死在官府刀下，女儿照样是我的。”汪江阳仰天大笑，“小子，你活不成了，你听见了我的话，姓万的讲了什么，你清楚。”汪江阳“驾”地喝了一声，握紧长剑，狠命刺来。张咏双脚一踩马镫，纵过汪江阳头顶，后脚踏在汪江阳背上，汪江阳立刻落马。张咏一个筋斗，轻轻落地，两手叉腰，看定汪江阳。汪江阳爬起来，长剑发抖，再次向张咏刺去，张咏不转身，不避让，剑尖快到身前时，两指弹了一下剑刃，汪江阳顿感双臂麻木，剑尖偏了，张咏顺势把汪江阳的右臂一捏，汪江阳杀猪般嚎叫，满眼恐怖、绝望。张咏一推，汪江阳的脖子贴上剑刃。

    他死了。

    张咏从身边取出一个瓶子，倒出药粉散在汪江阳身上，尸体化成了残骨碎块。张咏用剑掘坑，刚埋完碎骨，听见有人道：“无量天尊，善哉善哉。朗朗乾坤，竟敢杀人毁尸，该当何罪？”从林中走出一个道士，貌如古月清朗，神似野鹤悠闲。张咏道：“仙长错怪。此乃忘恩负义之徒，逼娶良家女子。小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长说：“适才所言，我已听见。观相公面相，天庭宽，地阁平，有出将入相之福，上能保境安民，下能光宗耀祖，何故流落江湖，干此杀人行侠之事？我为相公惋惜。”张咏闻言便拜，说：“弟子愚昧，望仙长点化。”

    道人说：“此地不可再留，快回耿家客肆，送万家父女送出关。然后直奔华山玉泉院找我。”张咏磕头之间，道人不见了，益发认定道人乃神仙之流。舅父金大侠说过，剑仙来无踪，去无影。自己多年往来江湖，就为寻找剑仙。张咏想着，策马回到“来顺”客肆，对万家父女说：“从今以后，汪江阳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赶快收拾，我送你父女出城。”他给耿老板说要外出数月，留下足够的店钱，替万县令父女结账，雇了张家马车，带万家父女向潼关奔去。黄昏时出了潼关。张咏把五十两碎银送给万家父女，说：“前面都是大道，十里处有王家客肆，店主是我故人，你说是长安张咏的朋友，他自会照顾，再由他雇车，一路行走，一路雇车，月余可达江南。”万家父女千恩万谢，张咏对车夫说：“老张，就此别过。十两纹银，不成敬意。”车夫老张说：“不敢当，不敢当，平时受公子恩惠不少。”张咏塞给他，转身离去。

    潼关古道，马如风，月如钩。

    初秋的夜，金风送爽，玉露滴翠。微月早落，残星尚耀。张咏乘黎明的微光向华山走去。当他来到玉泉院，道人正在松树下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