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醒面对梦魇（十）

    三丰吟完李白诗，吕祖和陈抟哈哈大笑，说：“天机，天机。”“缘分缘分”。三丰莫名其妙，陈抟老祖说：“你已得种处士十卷《心易》，难道不知‘心动则事应’？好个‘一鹤东飞过沧海’，日后自明，留作三月后验证。”吕祖接过话，“宝剑藏在道髻中，既能护神，又能藏剑。我有你师祖图南先生早赠碧玉簪，将宝剑藏进玉簪，应念变化，妙用无方。”这碧玉簪原是陈抟先生早年拜星礼斗时所戴，绿光幽幽，道气隐隐，吕祖念道：“莲峰道士高且洁，不下莲宫经岁月。星辰夜礼玉簪寒，龙虎晓开金鼎热。”玉簪玉光随即敛去，显得平常不过。“修道的人，和光同尘，不可显山露水。宝剑已藏，除非上仙，不能知也。”天色将明，吕祖说：“月夜谈道，得此佳徒，人生快事。你元神未固，阳神未成，神体不宜久出。日后自有人教你修炼阳神，我送你回去，赠你诗歌。”吕祖一挥手，金光涌出，化成莲花拥起三丰，电光一闪，形影不见。

    三丰感到像做了一场梦，从定中出来，东方既白，晓日将临。昨夜所得口诀，历历在目，一摸道髻，多柄碧玉簪，取下把玩，以吕祖所教将玉簪中宝剑放出，瞬间，宝剑悬挂道室墙壁。一摸袖口，飞出一页诗笺，《赠三丰子二首》，龙凤大草，字带剑气，笔划如铁画银钩，笔势若长枪大戟：

    华岳岩畔忽相逢，握手叮咛语似钟。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匣中宝剑时时吼，不遇同人誓不传。

    刚读罢，诗笺立化金光消失。走出静室，三丰向华山跪拜，感谢上仙教化神授之德。丹道法诀除住世明师指授外，尚有上仙显化面授，以及梦中、定中神授。只是神授一说多被江湖丹师作为欺世盗名的借口，动辄曰：“某得上仙神授”。上仙神授，要看其人德行、志愿、福报和因缘，上仙岂会轻易神授仙诀？还有些修炼者，不修德行，不明道理，闻说真人梦中神授，妄动机心，识神幻化，做出种种奇奇怪怪的梦，自称上仙神授，实际走火入魔。上仙神授，全从功德与清静心中感得。张紫阳有“梦谒西华到九天，真人授我《指玄篇》”诗句，分明得到过陈抟真人梦中神授，世人不解其中真味而已。陈抟老祖传奇人生、超迈道风，容笔者在三丰拜见命中真师后讲述，三丰恩师乃陈抟弟子，久隐终南，他的洞府，如未修炼到形神俱妙之境，不可能发现并进入，三丰只在有形的天然洞府中寻找，哪能找到？尊师闲居洞府，三丰一举一动无不了然，三丰不知真仙如此关怀自己，因缘未到，真师还要考验、磨练。道家最贵“因缘时节”，这是修道火候。

    山中岁月，说快也快，转眼间，三丰修满一百天，每天晚上早早入睡，一直睡到正午，有时一睡三天、七天乃至九天都入混沌大定。三丰发现睡中修炼胎息很容易做到心息相依而身心俱忘，渐渐进入胎息佳境，原来西蜀何昌一祖师传给陈抟老祖的“锁鼻术”就是胎息术，也是“锁闭术”。胎息中不用口鼻呼吸，而用毛孔呼吸，三关九窍都能封闭，外邪不侵，故言“锁闭”。

    元阳洞外有处唐井，其水甘冽可口。三丰想起《抱朴子》中葛洪记载其从祖父葛玄能入水打坐一昼夜。今已练成胎息，何不去井底静坐？想罢，带上木鼻夹降到井底，井底一探，发现方圆五丈，水深一丈，内有三个泉眼，水源与元阳洞泉眼相通。三丰修炼过少林武功千斤坠，稳稳坐到水底，进入胎息境界。三天后出定，一跃飞出深井，身轻如燕。从此，三丰经常来井底打坐。有次定中看到井底白光上冲，摸遍井底，发现有一处发烫，用龙泉剑轻轻一划，地下裂开一口，现出金函，白光从金函发出。三丰跃出深井，打开金函，里面有金字：“汉天师张陵封存火龙丹，留待裔孙服用。此丹火性大，炼成不能遽服，必藏深井，以水济火，八百年后，方能服用，伐毛洗髓，易筋换骨。”金函内藏火龙丹炼制与服法。三丰西跪遥拜远祖，这一切都在先祖预料之中，当初先祖炼此火龙丹，就为今日自己服用。先祖大恩，永世难忘。三丰又想，水中有金，井中藏丹，丹生白光，隐藏修炼玄机。《易经》坎卦（）为井，井中白光，正是坎中真阳之象，修丹就为求得“水中金”。三丰想罢，感叹《易》道广大，无微不尽。当年老杜像好友李白一样想修炼金丹，未得法诀，空留诗篇：

    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访道三十余年，其中辛苦，外人难知。今日得服金丹，衰颜可换，是何等福报。自从得金函，服金丹，三丰没再下井打坐，想起三百里外太乙山太乙池，也叫终南鹤池，风光清奇，何不一游？正值深夏，八月是长安最热的时节，红尘中人还要忍受名利的煎熬，哪知山中道人，心静自凉，天人合一者，五气不能伤，六淫不能害，好不自在。自从服用了先祖所赐火龙换骨丹后，身心轻快，脚程更快，不到半个时辰，来到太乙鹤池。

    鹤池是大唐天宝十一年终南山发生地震山石堆积形成的堰塞湖。唐玄宗李隆基好仙道，有好多神仙异人往来宫中，邢和璞、张果、叶法善、罗公远、申元之、吴筠、何思达、尹愔都是座上宾，申元之人称“申天师”，算出安禄山将造反，定数如此，无法改变，便辞别玄宗，浪游天下，方便度人。终南山发生地震后申天师借此向玄宗进言：“此次地震，预兆天下将有变故，不出三年。”民间传说，自堰塞湖形成后常有黄龙出现。此话传到京城，玄宗怕真黄龙影响社稷，便和几位术士来到山中查看。这里真有一条带罪业龙，被前辈上仙压在山中修行，修行处如今叫黄龙洞，因地震使压龙铜符跌落太乙谷，从此，黄龙出现。黄龙见天池水深景美，想借地修炼，不意被山中樵夫窥破行踪。玄宗来时，黄龙化身老者垂钓湖边，想一睹天子真容，却被一位好事术士看破，对玄宗说：“今不除妖，更待何时？”玄宗听信其言，举弓射去，正中老翁左眼。老翁大叫，声化霹雳，破空而去，从此与李唐王朝结下深仇。黄龙养好伤后投胎山东冤句（山东曹县），姓黄，名巢，和他前生好友、山中灵芝仙下凡的后身、河南濮州（河南范县）人王仙芝起兵反唐。黄巢从小习武，于唐僖宗乾符元年起义，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到乾符五年，王仙芝战死；僖宗广明元年，黄巢兵进洛阳，建立大齐政权，自称大齐皇帝，乘势攻入长安；僖宗中和四年，李克用攻破长安，黄巢被逼东撤，次年，黄巢于泰山虎狼谷（山东莱芜）兵败自杀。黄巢死后，神魂飞到终南鹤池西侧旧居黄龙洞。

    唐末诲机禅师，乃鄂州岩头禅师弟子，来此修禅，禅师修得宿命通，了知其中因缘，隐居黄龙洞，给黄龙说法，黄龙闻法，慧性大开。诲机因称“黄龙禅师”，和丹道真人吕洞宾是方外交。唐僖宗光启三年，岩头和尚坐化，黄巢已死去四年，神魂正在黄龙洞随诲机修禅。世传吕祖参黄龙禅师，有“吕祖飞剑斩黄龙”公案，传说吕祖乘云飞过武昌黄龙山，见山有紫气冲天，认为有高人隐此，降下云头，来到一寺院，正值黄龙禅师登堂讲法。见吕祖进来，说：“有人盗法。”吕祖站出，黄龙禅师问：“来者何人？”吕祖说：“云水道人”。黄龙禅师问：“云尽水干时何如？”吕祖说：“旱杀和尚”。黄龙说：“黄龙出现”。吕祖说：“飞剑斩之。”后人演绎出吕祖“飞剑胁之，剑不能入”的故事，说吕祖用剑刺杀黄龙禅师，禅师神通广大，炼成“金钟罩”，吕祖宝剑没刺进去，当下跪倒拜师，求剃度出家，黄龙禅师未允，让他做佛门护法，吕祖还写有感怀诗“弃却瓢囊摵碎琴，如今不恋水中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觉从前错用心。”其实，所谓“飞剑斩黄龙”不过是机锋应对，吕祖敬其智慧，结为方外交，两人同为唐末之人，吕祖年长黄龙诲机五十余岁。后世好事者将此事渲染，把吕祖描写成好斗之人，佛家视仙道为“外道”，大肆宣扬此事，标榜佛法，《五灯会元》、《指月录》都如此记载，实是误传，有人错把诲机禅师视为宋代黄庭坚的皈依师诲堂禅师，更是大谬。

    鹤池四野清静，林木繁茂，湖水碧绿，像祖母绿宝石镶嵌山间，奇峰罗列，白云涌卷，金黄的细辛花，乳白的何首乌花满山遍野，野草清香，沁人心脾。三丰数月未到此地，漫步欣赏绮丽风光，听到东方松林传来阵阵琴声，悠悠扬扬，时高时低，三丰向东走去，“来过多次，从没见到人踪，如何今日得闻仙音？”松林里飞舞、栖息着数千只仙鹤，空中时有鹤群往还。鹤池得名于此。林中有间茅屋依山岩古洞构建，有位白衣道人静坐弹琴，从门口能望见碧绿湖水，柱刻隶书楹联：洞门桃花岁复岁，岩前桂树秋经秋。道人边弹边歌：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唯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之如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这是南朝梁国江淹《别赋》，三丰少年时熟背。“难道是故人不成？”想到这里三丰郎然吟道：

    山深鹤舞松千尺，水静鹿眠石一湾。

    清静原非避世虑，白日青天古洞闲。

    室中老人道：“故人来访，何不一叙？”三丰快步向茅屋走去，屋中长者鹤发童颜，三丰拱手道：“弟子三丰来访，有扰清修。”鹤发长者拱手道：“某，东海彭鹤林也。百年前与先生乃生死之交，先生忘耶？”顷刻，三丰想起华岳顶吟李白《怀仙人》时，陈抟老祖说：“一鹤东飞过沧海”是外应，“留作三月后验证”，于今正好三月。彭鹤林乃南宗五祖白玉蟾弟子，三丰早闻其名。

    彭鹤林，名耜，字季益，出身仕宦，福州人氏，少有文名，小时候梦见来到一处仙山洞府，洞府有匾额曰：鹤林。及长，于山中遇见一位隐仙住竹林洞府修道，说彭先生身有道骨，若遇真人，即生成道。隐仙洞府深不可测，隐仙说：“此洞可通往张天师治府、西蜀鹤鸣山。”彭耜闻言，豁然开悟，忆起小时候所做奇梦，遂发心求道，自号“鹤林”。南宋嘉定丁丑年三月，鹤林遇白玉蟾真人，得受道要，学得神霄雷法，建立“鹤林靖”，做为聚众弘道的道场，深得白真人赏识。彭耜居常以孔老自娱，勤修道法，或弹琴高歌，或为方圆数百里的民众用符箓治病，百治百验。他的诗才道誉声达朝廷，有不少大员举荐他，都被彭耜拒绝，他和妻子潘蕊珠醉心道学，日夕修炼，经常闭门不出，与世绝交，或闭关家中，或修道鹤林，欲从赤松游，愿随白云化，多交方外高人，玉蟾真人著作多赖彭耜整理传世。他高尚其志，不事王侯，作诗明志：

    买得螺江一叶舟，功名如蜡何休休。

    我无曳尾乞怜态，早作灰心不仕谋。

    已学漆园耕白兆，甘为关令候青牛。

    刀圭底事凭谁会？明月清风为点头。

    今日得见彭鹤林，三生有幸。鹤林所弹正是九霄环佩，与三丰宝琴无异。彭鹤林延请三丰入座，三丰略一内观，以心《易》推算，数往知来，明了与鹤林先生的因缘。前生，三丰是陈抟弟子张无梦道人，人虽隐居于终南山旸谷元阳洞天，经常分化元神去世间积功累德，身隐山中，神游世间，身退而神用，道明而德隐。无梦道行高深，所到之处，真神现形，与真人无异，若非道门高人，无法区别肉身和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