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旧识
“是他们吗？”说话那人声如洪钟，他头上戴着蓝色的无纺布发套，见到项景行来他随手将发套扯下，露出他往后梳得平整的，干燥的背头。
制服领口露出的白衬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似有若无的荧光。
“能上得来的就只有他们吧。整栋楼的住户都暂时搬出去紧急避险了，除了他们谁还能闯过卫所李队的铜墙铁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项景行从音色上推断，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约莫二、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
“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项景行小心翼翼地向他发问。
客厅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客厅正北方向的那扇窗户，靠着从那里透进来的自然光，项景行勉强能将家里的情况看个大概。
所有的家具残骸都已经被警方从客厅里清空，皲裂的墙面被钉上了紧贴墙体的透明塑料封层。项景行往脚下看去，地面的瓷砖和瓷砖底下的防水层都已被铲走，只剩下粗糙的水泥地面，以及一些裸露的管道接口。
中年警察用夹着香烟的手点了点刚在门前露头的项景行和熊岭，扭脸朝身后的房间里喊了一句：“小姚，出来给他们拿鞋套还有发套。”
“陆局，麻烦您帮他们拿一下吧，我这边正忙着帮刘检撑袋子打下手呢。”
正在说话的小姚并不是刚才项景行听见的那个声音的主人。
“主卧室里有很多人在吗……不知道书桌里的那两封挂号信有没有被大火烧毁……如果没有被烧毁的话，他们会让我拿走吗。”
看着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的家，项景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难过”。反而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起一些还没有眉目的事情起来。
这明明也算是他的家啊。
一些在电影作品中出现过的，关于“流离失所”的画面此刻就像掉帧的默片般毫无章法地出现他的脑海，它们虽然没有引起项景行的情感共鸣，但引发了项景行理性视角的新生判断。
它令项景行理清了他自我意识中总是被一再忽视的那个部分。在他对“家”这个场景的概念里，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这里真正囊括在内。
在项景行枯萎掉的那部分认知里，家不是一个概念、一个字眼，而是一个平面的二维生物。在它所处的时空纪元里，它看不见自己，但自己却可以实时观察到随处可见的，扁平、单薄的它。
中年警察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索出一只铁制罐头，罐头顶部的木塞的形状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特殊形制。
木塞的上端和下端是由两个顶角相对的三角体组成的“沙漏型”，塞住罐头口的底端还歪歪扭扭的刻上了两枚字符。
项景行看不清楚，但他猜测这个塞子应该是这个中年警察自己制作的。
“小姚，鞋套盒放哪里了。”
“您看看大门旁边的……鞋架底下有没有，我进来的时候是从那里拿的。”
中年警察将木塞拔出，把手中尚在喘息的烟头丢了进去。
他随手摇了几下罐头，罐头里面发出了一点液体碰撞金属的声音。在确定香烟已经熄灭后，中年警察朝着项景行和熊岭的方向走来，但他的目光却只在门边立着的，标注着“鞋架”二字白色的字牌上停留。
“喏，你们穿上这个再进来吧。”
中年警察弯下腰，拾过一只抽纸式的鞋套盒，轻轻放在项景行和熊岭面前。
“好的、好的。”
项景行赶忙抽出四只鞋套，转身分给熊岭两只，二人很快就将鞋套穿好，做好进入现场前的准备。
“虽然客厅的痕检工作已经完成，但卧室的痕检工作还在进行当中。为了防止现场环境受到污染，所以还是需要你们穿好鞋套、戴好发套再进入现场。”
中年警察说着，找东西似的四下看了看，又往房间里喊了一句：“小姚，装发套的袋子呢，我看了这边都没有啊。”
“不可能啊，虽然剩得不多……但应该还有几个吧，就搁在鞋套盒旁边啊。”里面的人回答道。
“没有，我这里没看见。”中年警察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吧，那我现在出来找一下……”
房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发套在我这里，姚警官您忙您的，不用过来了。”
项景行听出这个声音属于先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项景行竟没有注意到客厅的角落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浑身行头也都是全黑的男青年。
他脸部的轮廓十分深邃，双眸都隐藏在鸭舌帽帽檐投下的阴影当中，直到他走到项景行和熊岭面前，他们才惊奇地发现，这个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青年男人，居然是个拥有蓝灰色虹膜的白种人。
“请问您是……”项景行问。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kelsey lu，中文名叫陆克希，很高兴认识你，景行。”
来人十分年轻，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与项景行和熊岭分别握手，和煦友善的笑容瞬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拉近不少。
项景行：“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陆克希：“我的养父是你父母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说起来我们还是旧相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的照片墙上见过你的相片。”
宛若灵光一现，在记忆中循环往复的某个片段忽然浮现在项景行的脑海。
“我和成诚在德国的大学同学edison lu在慕尼黑的同一时间，也利用“知行”解析程序在两个星期前完整解析了慕尼黑宇宙电磁波监测实验室五年来所有异常宇宙电磁波峰段中共有的这个数值……”
edison lu，陆，是他。
项景行试探性地询问对方：“请问edison lu是你的父亲吗？”
对方粲然一笑，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没错，是的。”
项景行：“那当年的海淀区核能物理学会，现在的‘北京核科技先锋研究者纪念学会’的现任会长就是……”
“没错，是我。”
连续得到两次对方肯定的答复，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尘封落锁的谜团仿佛终于遇到了解锁它的密匙。
“等一等。”
站在陆克希身后默默观察他们许久的中年警察移步向前，凑到了他们身边。他赤狐般的目光在项景行和熊岭身上游荡，这样的眼神令项景行感到十分不适，他们的交谈也因此中断。
“刚才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海淀区中关村公安分局局长，陆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