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空坐标
穿越了十七年光阴的时间碎屑在光斑中闪烁浮游,巨大的油漆桶里盛满了黑漆漆的灰烬,项景行走到油漆桶旁边蹲下,用随身携带的钢笔轻轻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灰烬有的还保留著书页的形状。
“难道爸妈在离家前……把所有的文字资料都一把火烧了?”
项景行随手将地上躺着的一只军绿色折叠马扎捞过来,准备坐下好好翻找一下桶里是否还有残存的纸质材料。
“这个是……”
在把军绿色的折叠马扎翻过来的瞬间,项景行发现马扎底部的尼龙绳上有一把用橡胶粘住的小钥匙。
项景行伸出食指和拇指,扣下了那把钥匙。几乎是同一时刻,匙把上刻着的“金山”二字映入眼帘,即刻将项景行拉进了一段回忆里。
“妈妈,为什么我们家抽屉上挂着的锁头上面刻着“金山”两个字啊?”
“因为北京金山上的光芒照四方啊。”
“啊?什么呀……妈,这是什么意思啊。”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项景行的步子惊起一串烟尘,他冲到父母房间,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父亲办公桌的抽屉。
旧报纸铺垫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两封用标准的邮政专用白纸信封封装的信。项景行知道家里的一般信件,都是用的普通棕色牛皮纸信封包装,自己常常替爸妈跑腿把信丢进路口的邮筒里,每周三和周五会有负责这一片区的快递员统一收集邮寄。而这种使用质地光滑的白色标准邮政专用纸信封封装的信件,都是需要父亲或者是母亲到邮局营业窗口交寄的挂号信。
按挂号交寄的信件内容一般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关于个人寄挂号信,信封上必须严格按照格式,详细书写寄件人的地址和姓名,如果是单位寄挂号信,则不需要填写寄件人,但必须写明单位地址和单位全称。
挂号信的这种寄件方式最大的好处是,如果因为邮局的责任发生信件丢失或损毁时,邮局会按照规定进行赔偿。所以与经济往来有关的信件,如汇款或归还老家亲戚打下的欠条,景仲衡一般都会亲自去邮局挂号寄件,项景行记得父亲有这样的习惯。景仲衡一生行事向来严谨,在信件的处理上更是如此。
项景行从抽屉里拿出这两封信,翻看了一下地址。从日期远近来看,时间更晚的这一封是准备寄到江苏高邮市的,收件人有两位:项光民、蔡佳芬。
“是准备寄给蔡婆婆和项公公的吗。”
项景行撕开信封,原来是一张委托书。
关于项景行(曾用名:景行)监护人与抚养权变更的委托书。
但不知是否因为景仲衡和成诚夫妇临行前实在过于匆忙,这张委托书并没有来得及寄出到江苏高邮的蔡婆婆家。不过即便没有这份法律上的委托书作为过继的依据抑或是监督,蔡婆婆和已经去世了的项公公,在项景行父母走后始终都待项景行如亲生孙子一般。
当脉脉温情在心间流淌之余,被凿刻在胸腔里的陈旧创伤也在时间中渐渐风化,捂不住的伤口在颤抖中碎裂,重新融化、淌下新的脓血。
“原来……爸妈他们从离开家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再回来的准备了吗。”
或许从一开始,项景行满心期望付出的等待就是一场被包装得华丽精致的空礼物盒,是没有结果的骗局,“抛弃”这两个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项景行感到内心深处有一小块堵塞情感的石头被碾得粉碎。
与此同时,另一个避无可避的问题又扑面而来,究竟是何种崇高的理想,可以叫他们抛下不过十岁的自己,一去不返呢。
怨恨、苦涩、心底的野兽撞开了掌握它的囚笼。它撑开咸腥的巨口,匍匐在孤岛正中唯一的庙宇之下,将那屋檐处始终向下滴落的雨水尽数饮下。
项景行心烦意乱地把那封委托书压到另一封时间更久远的信封下面,随即准备拆开另外一封时间比这封委托书更早半年的挂号信。
信封上的收件地址是一家名为北京海淀区核能物理学会的单位,项景行把信件翻过来,找到封口处,却猛然发现这封信的封口处竟然有一行浅淡的,用铅笔写下的英文字母。
项景行走到客厅,把信件的封口处摆到客厅地上的一处光斑之中。
反着光的石墨拉丁字母,在光斑中组成了一个英文词组:coordinate system(坐标系)。
并且更加诡异的是,这行英文词组的位置是被刻意书写在封口条与信封背面交接的位置上的,仿佛这行英文词组被写在这还有一层提醒收件人信件是否在寄件过程中有被拆封重粘的作用。
一旦信封被拆后重粘,再想要完整对齐字母的话,原来的封口胶水痕迹已经分层鼓包,无法再重新黏合,这势必会叫偷窥者漏出破绽。
显然,寄件人希望信封里的内容不应该被第三双眼睛看见。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暗示自己忠诚可靠的暗语:“看,我是多么的谨慎小心,即便你不认同我信中的内容,我们所谈论之事也不会被第三人知晓,我清楚内容的保密性,绝不会主动告诉其他人。”这既是做给可能存在的偷窥者看的,也是做给收件人看的。
在光斑中心浮游着的尘灰,飘落在项景行汗湿的鼻翼、脸颊、手臂之上,仿佛十七年的时光都在项景行推门入桕的瞬间,同那只油漆桶中的纸页一样,尽数化为燃烧过后的灰烬,吸附在缺失了这段时光的主人公身上。
项景行从口袋里拿出学校食堂的饭卡,就在这充斥着时间碎屑的光斑中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只信封的封口处写上了coordinate system(坐标系)的信封。
里面装着一叠红棕色的五元面值第四版人民币,纸币外圈缠绕着一张泛黄的麻布条,上面写着:“景仲衡、成诚一年会费的字样”,以及用一叠厚厚的,已经氧化成荞麦色的北京科技大学学科笔记稿纸写下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