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湖梦乡
青海省，海西州，冷湖镇。
这里是整个地球最像火星的地方。它出生在柴达木盆地的边缘，在那里它又孕育了石油小镇的废都，世界上最复杂的有机生命遗产曾经在这里井喷，这片荒原死海曾响起过此起彼伏的人类勇敢的号角。
黑色的黄金是地脉中流淌的血液，当最后一丝剩余价值被新生的工业文明榨取干净，这里就自动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里面静静地平躺着一个巨人，破败的行政委员会基地是他的桂冠，曾经昼夜不分地上下摇摆，往地面上源源不断地抽取黑色石油的抽油机，是他早已经失去活力的心脏。
华丽的建筑物和学校是他的捧花，曾经繁华的商超市场和吵吵嚷嚷的居民区，则是曾经在他的躯壳中停留过的鲜活灵魂。
它如是苍茫大漠中的一具巨人残骸，了无生机。但二十四岁的计算机系准毕业生项景行，却把这里视作牵引他灵魂的梦乡。
大四的第一个学期，学校会安排对口专业的平时成绩优秀的计算机系学生进入互联网大厂实习。毫无疑问，这次实习也是绝大部分想在毕业之后从事代码工作的计算机系学生梦寐以求的学习机会。
似乎从奔波忙碌的玻璃钢架大厦里进出一遭，学生们青涩简短的个人简历就被滚动的代码电镀上了他们职场价值的第一圈金边。
说起来倒有些讽刺，这次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带给学生们的实用价值其实远要超过他们的预期。从校内招聘为起点，乃至于毕业后求职，甚至三十五岁后被“结构优化”后寻找再就业的机会，这圈被充满机遇色彩的代码电镀上去的金边会随着时间的包浆，成为他们想往上够一够时唾手可得的“垫脚石”，成为他们孤注一掷时渴望无往不利的“敲门砖”。
向来就存在的东西不一定是恒久正确的，但一定是被最多人选择的。
二十四岁的项景行，似乎是已经站到了最开阔、最高级，无垠广袤到看不见边缘的机遇工厂面前，却悄然离去，不愿意拿起眼前近在咫尺的这块砖头的人。
大三第二个学期结束之前，项景行就递交了大学应届生特别援建申请，他希望能在本科毕业后去到距冷湖镇以西八十四公里处的冷湖火星营地参加工作。
同年从这届计算机系毕业的同学少部分留在了北京，从事与it产业相关的开发与维护等工作内容，大部分擅长前端开发的同学都随着大流去了杭州和深圳。
临行前他们就业指导课老师曾苦口婆心地交代他们：“前端程序员这个职业，城市越大，待遇越好，技术越新，需求量越大。当然，离代码越远的程序员地位越高，这都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常识……今天我只针对技术岗位来说，想在这行干得越久，最好把自己的大脑神经通络锤炼的无限趋近于一台计算机。”
“一台肉身计算机，操控一台金属计算机，干得越好的人反而会远离技术，噗……”
正值指导老师李方滔滔不绝之时，项景行自言自语着，没压制住嗤笑声的音量，引起了讲台上李方的注意。
“这位同学，你对我刚才的话有什么意见吗？”
李方把手里的宣传册卷成了一束，点了点项景行的头，又下意识地把卷成棍子样的宣传册往掌心里轻轻敲了几下。
“没有，李老师。我想表达的是，我个人的志向不在您所描述的范畴之内……但话又说回来，您刚才描述的那种生活，做出的那种比喻，我确实不能苟同。您让我在这做一个同样的类比好不好？”
项景行没等李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推演道：“如果我在毕业后成功拎包入住一间不错的格子间，在那里一天比一天变得像一台计算机，那我和打字机前的猴子有什么区别？无论猴子们打出多少本莎翁巨著，甚至创作出足以表达更伟大意志的文本，猴子也依旧是猴子。无数只猴子也依旧是猴子。如果换作是我，我甚至还不如那些猴子……我居然会随着年纪渐长逐渐成为一台计算机，一台耗能仅有十二瓦特的超级计算机，用与冰箱指示灯一次闪烁相当的能量去指挥复杂、无限的代码，实现那些停留在有可能的生活方式，甚至未来的科技走向。这确实是一笔极度划算的买卖，雇佣者眼中一本万利的生意，把我生命中所有的可能性和价值都一把榨干的交易。但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生活我绝不可能接受。”
项景行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等他意识到自己说完了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起身站到了离自己座位三步远的正前方。项景行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直面那早已憋红了脸的就业指导课老师。
等了半天，那位李姓就业指导课老师最终也只憋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到了大四还要当一回刺头。”
往后的时间就仿佛都是碎片样的，在记忆中匆忙纷飞而去。
项景行和所有同学一样，顺利地完成了论文答辩，全系毕业大合照后的傍晚，那场盛大无比的毕业舞会在项景行的脑海中甚至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
从日薄西山伊始，直至月悬中天，甜辛的酒液从未离开过项景行手中紧握的酒杯。这天他实在摄入了太多的酒精，眼前闪烁的霓虹在酒精和人流喷薄的热量催化下，项景行异样地感觉到一种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温暖。周遭的喧闹仿佛接收到远方的某种召唤，正在离他远去。项景行晕晕乎乎地躺靠在卡座上，缓缓滑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一股暖流出现了，它飞快地浸没了项景行的脚背，项景行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出现了一个温暖湿润的布口袋，他被那只口袋紧紧地裹住，眼前已经虚化的灯光被在头顶束起，项景行身在其中，感觉整个世界都朝他挤过来，是时空在搬运他，项景行有这样的一种预感。
“你相信吗？你相信我吗？？”
隧道，光亮。
“唰——”
项景行感觉那只温暖湿润的口袋被挤得吐了出来。
他从漂浮着的太空中落地，身处混沌而黑暗的隧道之中，他呼吸着的空气里震荡着这样的一种声音。
“你相信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们是科学家啊，难道信仰科学的科学家还要被分成是左还是右吗？我景仲衡和妻子成诚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绝不会用臆想出来的谎言欺上瞒下，请组织一定要相信我们！”
“那个火星投影仪所对应的，用于构建母星保留地的幕布就在冷湖镇！青海湖其实是类地行星形成时所产生的高能分子聚合物冷却后凝结而成的，bo1215说，青海湖其实是一碟墨水，一碟用于绘制最终坐标的墨水。”
“如果邮票被它们找到，并贴到最终坐标上，那整个地球都会被火星投影仪放映的母星画面同化！以最终坐标作为起点，地球会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