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塞,举杯共饮此毒酒
白玉盘,瑶台镜,华服美饰点妆花。发冠悬吊的珠翠,一步一摇,腰间环佩,一步一晃。
贵重的漠北婚冠立在发髻头顶,被日光反射的闪闪发光,墨兰色婚服长袍拖地,衬得人高贵典雅。
这些都比不上今天出塞的新娘得天独厚的美貌,及那张虽然幼嫩但已能看出以后的绝色风华的脸蛋。
如珠如玉般的脸庞,朱唇不点而红,翠眉不画而黑,小巧的鼻梁微微翘起,灿若星辰的眼眸中盛着盈盈秋水。
刚染上杏色丹寇白嫩的小手轻轻搭上前方伸来的大手,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住整只手。
抬眼望去,无垠笑得那是异常……灿烂,惊得小楼嘴巴都能塞下鸭蛋。
望着这“奸诈”的笑容,知微忽然觉得腿有点抖。
深邃的墨色眼眸专注地盯着自己,平日里紧抿的薄唇勾到了个小楼觉得不可思议的弧度。
虽然外邦血统为他增添了更多的桀骜不驯和不好相处,但今日的他看起来却平易近人,连周身的气息都令人如沐春风,一看心情就很好。
“别怕,我在。”
男子注视着眼前穿着漠北嫁衣的女子,眼中仿佛唯有她一人,连低沉的声音此刻都温柔的不可思议。
知微看着莫名其妙的无垠,很想用梆硬的司命笔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旁人看着两两相望、檀郎谢女的一对新人,只觉得般配非常。
无垠紧紧牵住少女的手,衣摆与裙裾卷在一起,一步一缠绵。
礼生开口唱:“新人一拜天地。”
红烛报囍,火焰摇摇曳曳。
知微僵硬地站着,心道:和这厮一起拜天地?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没办法,为了计划的进行,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就着无垠跟太监一样虚托着自己的手,知微想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毫不客气地扶着他的手跪了下来。
无垠眼中春暖花开。
“一叩首,天作之合。”
知微皱眉:假的假的,天道宽恕。
“二叩首,地赐连理。”
知微噘嘴:假的假的,大地宽宥。
“三叩首,国泰民安。”
知微白眼:不必不必,天地有常,魏朝该灭还是得灭。
“二拜高堂。”
这下子她倒没什么,这老匹夫确实对自己这具身体确实有骨肉之恩。
“一叩首,谢生恩。”
知微咬牙切齿:老匹夫,接吾一叩,祝你折寿。
“再叩首,谢养恩。”
知微迟迟不叩。
礼生颤颤巍巍地又念了两遍,少女腰杆挺直、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置若罔闻,气氛逐渐凝结。
四周的眼神如芒在背,但她不想违背事实,她就是不想叩。
挺直的脊梁,倔强的小脸,坚毅的眼神,让魏君怀捂着顿顿的胸口愣怔住了。
“咳咳咳……”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席卷而来,他又想起了死在那个秋天的那个倔强的女子。
血色晕染了捂嘴的手帕,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闷痛。
“若是不愿,我们便不叩。”
少年英姿勃发,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高大的身影为她抵挡住旁人的目光,好似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抬头,这双墨黑的眼眸全神贯注的紧锁住自己,复杂得仿佛要将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知微心颤了颤,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默默别开视线。
“三……叩首,期颐寿。”
礼生这时候倒是很机智的反应过来,王孙贵戚、达官贵人见天子脸色不明,也不敢贸然出声,便就任他们去了。
知微面无表情的被无垠牵着一起叩下去。
知微心想亏大了:狗蛋洗,再送你一叩,让你死生难料!
魏君怀咳红了脸,想发作却总被另一种心绪打断,他双手紧握扶手,大有一种把檀木制扶手生生握断的既视感。
“夫妻对拜,恩爱两不疑,白首享齐眉。”
知微想吐血:Σ( ̄ロ ̄lll)
双目相对,无垠眼里的灼热让知微窘迫地移开了眼神,强忍着紧闭着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对叩。
“礼毕!”
知微舒了一口气,心想反正又不是在三生石上结因缘,天道是不会认的。
无垠扶着知微不疾不徐地起身,他很开心,心中的柔软快要将自己淹没。
他炽热地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儿,心道:天地为证,汝生生世世必为吾妻,吾不背不离,生死相依,若有违誓言,必身死道消、无有转世。
无人看见,天边出现了一丝异彩,像极了夺目绚烂的彩虹。
一宫女端来两盏酒递到二人面前,无垠伸手去接却被知微握住手臂。
无垠顺从地放下手,低头用眼神询问。
知微面不改色地拂过案板,端起一盏,轻轻张口,“这杯酒请让我先敬陛下吧!”
声音清丽悦耳,如闻仙乐。
“为何……六公主会讲话。”
“六公主不是喑人吗?”
……
“就本官好奇公主为何称陛下为陛下吗?”
一位博学的言官轻拂他那引以为傲的及胸美须,在角落里悄悄发言。
现场骚乱,众人具惊讶不已,也没有在意刚才那位官员的问题。
“陛下,知微便要‘离开’了,请让我敬你一杯。”
知微示意宫女御前递酒,她抬头直视龙椅上的威武帝王,将‘离开’二字咬的极重。
抬手将酒一饮而尽,见魏君怀脸色不渝,低头喃喃:“她连一声父皇都不愿叫吗?”
他手中仍旧接过酒,将其饮尽。
而后就看见知微终于勾出来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少女笑靥如花,美得惊人。
真的好像……她的母亲。
魏君怀愣怔,不知自己近些日子来为何老是想起那人。
他忽而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徐德福连忙递上一杯清茶。
“陛下,我想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知微’,是半月前无药可医而死于风寒的母亲陪嫁婢女为我取的,我很喜欢。”
知微讽刺开口,无垠虽然惊喜于她会讲话,满肚疑问,但此时不知她的打算,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
身姿挺拔的青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却甘心用伟岸的身躯为迎风摇曳的兰花遮风挡雨,令谁想来掺和一脚的都得好好掂量几下。
“你……这是在怪朕?”
魏君怀也不知道自己指的是怪什么,怪自己为给她取名?还是怪自己没有给她婢女出气?或是自己没有给她一个公主的体面……
很多很多,思及此自己也愣住了,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了竟然忽视亏欠了她如此之多。
大殿一时间安静如鸡。
一阵穿堂风突然吹过,掠起人们的衣袍。
少女鬓边的不太牢固的发丝挣脱束缚随风飘扬。
她神色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看不透,只有那双眼睛犹如怜悯众生却超脱于世俗,视万物皆为鸿毛的仙人。
“不。十五年,独自生长,苦楚欺凌,我都不怨你。生恩难还,我也不该怨你。”
少女轻轻摇头,下一瞬突然抬头,周身的气息变得锋利,连言语也变得异常犀利。
“但,十五年前,为巩固帝位灭杀良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你负了邵家。
利用,棋子,灭门之仇,丧子之痛,两两相望,只余失望,最后也是你的忽视纵容让母亲烟消玉陨,是你负了母亲。
明知虎狼环伺,你将兄长强推上太子之位后,却不管不顾,闽衎之战背后一箭,即将清醒却无故死亡,你都不彻查,是你负兄长。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你!
为人君失仁。
为人夫失德。
为人父……失责。”
少女伸手,斥责着正坐东方的帝王,言辞激烈,字字句句都令朝中大臣恨不得捂起耳朵。
无垠惊讶地看着眼前满身尖锐的女孩,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眼里都是担忧越发浓厚,其中还蕴含着一丝不解。
“放肆!”
魏君怀直接推翻了身前的木桌,仅凭他颤抖的面部肌肉,任谁都看出他剧烈的怒意。
“哈哈哈,放肆?
你只适合那个冰冷的王座,你可要坐稳高台,千万别掉下来。”
“知微!”
无垠紧紧握住她垂下来的手,她奇怪的举止令他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不怕她惹出多大的乱子,就怕眼前的少女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
少女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无垠心中惴惴不安。
“你你你……咳咳咳。”
魏君怀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气的不停地咳嗽。
“对了,酒里被你的乖乖三女儿下了剧毒,这毒是母亲兄长便是死亡的原因。
魏君怀,我们都会在地下等你来团聚的!
哦不,母亲和兄长肯定是不会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就不一样了,父皇!我可是会亲眼看着你下地狱的。”
话音刚落,控制不住的鲜血从少女口中接连涌出,却不如她眼中的疯狂令人惶恐,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无垠带着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知微!”
皇位上的魏君怀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血色晕染了手帕。
一枚肉眼无法见得的白色丹药伴着血块一同飞出,被半空中已归位司命知微单手一挥,收入袖中。
“陛下!”
“快,传太医啊!”
好端端一次隆重的出塞和亲宴一时间乱哄哄的,人声鼎沸,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