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入梦
“不要死……”
暖白色的灯光照着男人昏迷的面容,苍白,冷硬,但却俊美非凡,灯光落下,仿佛给他渡了一层淡淡的暖光,好看的像是天边的月亮。
抓着段疏月手腕的那只手带着厚厚的粗糙的老茧,因为现在的身体经过改造的原因,皮肤太过稚嫩,以至于被男人手心的老茧磨的有些痒,又有些疼。
明明是在昏迷虚弱当中,可男人说这句话时,语气却又是那样的急切,担心,是他从来没有的情绪外溢。
这句话清晰的传进段疏月耳中。
让她眼中好不容易凝结的寒冰冷雾,在一瞬间崩塌溶解。
她的嘴唇轻微的动了动,就那么一点一点松开了掐着男人脖子的手。
刚刚还冰冷狠厉的眸子,缓缓的,一点点的转动,动作机械,茫然,复杂,就那么一点一点的落在了两人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松开了手,可男人的气息并没有变强,反而消失的更快。
段疏月能清楚的感觉到,男人的生机在一点点流失,甚至,在她眼眸落过去的时候,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眉心凝结的死气。
一切…都在昭示着,即使她不动手,男人也快死了。
可是,明明医生已经把他抢救过来了,不是吗?
明明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为什么突然生机流失的如此快。
甚至,那眉心笼罩的黑雾,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受伤死亡,而是,非人力的东西,动了手脚。
是…谁?
段疏月的眼眸颤了颤,想笑,可嘴角扯了扯,却又只剩下苍白无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本来就熟悉自己的玩物,自己不喜欢了,可以扔掉。
甚至毁掉,可别人…不行!
对,就是这样的!
段疏月这样告诉自己,却不知道究竟真是如此,还是因为她自己的心…犹豫了。
可看着男人气息越来越弱,只怕她不出手,他自己就先撑不过这个夜晚了。
段疏月脑子放空,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只是上一辈子最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上一世,最后的最后,她和唯一的亲人,自己的哥哥,一点一点渐行渐远,疏离,直至心生怨恨。
怨恨他对自己的管束,怨恨他对自己的不理解,怨恨他对自己的误会,怨恨…他终究不是幼时那个对她无条件宠溺的人了。
可后来这最后的束缚也没了,他的哥哥,死在了无人的角落,因为执行任务,因为不敢回家,怕连累自己。
所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狼狈凄惨的,死在了一个,离她所在的地方不远的地方。
警方说,那时他应该是想去看自己,但发现有人跟着自己,所以改变了方向,向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而那个时候,她还在怨他,恨他,疏远他。
说实话,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并没有立刻感觉到伤心,只是茫然。
那天她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天上下着大雨,海棠花被雨水打落淋湿。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像是行尸走肉,像是失了灵魂的傀儡。
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她不知道哪里还能是她最后的归宿,最后的家。
所以她只能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脸上,冰冷,无情,像是冰块砸在心上,她只感觉冷。
明明是没了束缚,她终于得到了她一直以来追求的自由,无拘无束,可她竟然是无处可去,无处可寻。
一路上的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她,可能都是感觉她傻了吧,毕竟就那样淋着雨在雨里一直走。
可她只是不知道该去哪。
终于没了那道烦人的管教她的声音,她该开心的,她自由了,她再也没有束缚了。
可她竟然,会感觉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心痛,痛的她难以呼吸脸色发白,痛的她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那一刻,她想,她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束缚她了。
可相应的,再也不会有人,无条件的包容她的犯错,无理由的对她好了。
路边行人三三两两,最后都脚步匆匆和她擦肩而过。
看呢,有未带伞的人,有千里迢迢冒雨送伞接人回家的。
可是,行人匆匆,莫入人海,没有人再去注意她,没有人给她送伞,没有人…接她回家……
心好痛啊……
她想。
可是,她告诉自己。
段疏月,从不后悔。
可心就是,好痛,好痛好痛。
痛的她想要崩溃,想要给自己一刀,想要亲手用刀,挖出自己的心脏,看一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到底为什么会痛,为什么还没有麻木,为什么……
如今一切仿佛是一个轮回,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愿意不要命救自己,对自己好,为自己出头的人。
她也要,亲眼看着他死吗……
她似乎,总是在弄丢,那些对她重要的人。
然后,还非常可笑的,自欺欺人,以一种,格外,骄傲的,洒脱的,姿态,告诉自己,没关系,她段疏月,从不后悔。
可是,真的不曾后悔过吗?
她不知道……
或许,她只是知道后悔没用。
只是知道后悔只能让她更加痛苦。
上一辈子的最后,没了束缚的漫无目的的活着,然后犯了罪,杀了人,然后自首,死去。
死去的那一年的那一日,阳光灿烂,春天花开,万物都在放肆的生长,恣意又生生不息。
只有她,死在,阴暗的,潮湿的,牢房里。
执行的警察惋惜的告诉她。
她过去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似乎是一个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的大好人。
她把一生的积蓄捐给了孤儿院,很多孤儿把她当做温柔的月光。
所以她死的那日,足足有五千多个孩子哭泣,不信,伤心。
那些全是她帮助过的。
可她又杀了好多人,虽然她杀的那些人,全部都犯了错,都不是很好的人,可那些人都罪不至死。
她用思想铸就了一座牢笼,独独困住了自己。
她温柔又偏执,阴郁又漂亮。
是天真,是黑与白,是对与错,是天真,裹挟着的残忍。
那警察看着她,带着深深的怜悯,可惜。
说她只是因为无人教导,否则该是一个极好的人。
可最后只是一道枪声响起。
世界落幕,所有的纷繁嘈杂,她喜欢的,厌恶的,通通都远去。
明明是死亡,却更想解脱。
多可笑啊,没了束缚的枷锁,却困死在自己铸就的牢笼里。
如今,她也要走这条老路吗……
段疏月垂眸,看着已经快没有生息的人,终究是,一点一点,缓缓的,抬起了手。
就一次,赌一次,反正就算是输了,也没有关系,反正她都要回去,都要消失。
到时候,一切悲欢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也只是,从未出现过的,一道,无声无息的幻影。
段疏月闭上眼,紧紧的抿住了唇。
苍白的指尖,在半空中画着诡异的符文,殷红的唇里念出复杂的咒语。
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明显的金色光芒在那苍白的指尖里流泻而出,显得格外的,光辉,圣洁。
像是误入人间的神明,在挽救即将跌入地狱的人类。
系统看着她的动作惊住:宿主!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眼看纷纷点点的金光顺着她的指尖落进床上昏迷男人的身体里,系统慌了,想叫住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金色的光芒,闪耀着,化作无数的纷纷点点,从女生的指尖,身体,流泻而出,然后尽数钻进男人的体内。
随之,女生的脸色迅速的,一点点的,变的灰败,苍白,而昏迷的男人,却在一点点好转。
最后,女生指尖符文的最后一笔落下,男人的气息终于得到好转,生息也不再流失。
段疏月这才睁开眼,冷漠的回答系统: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否则,我会让这个世界都崩坏。
突然的外力想要段云深的命,排除妖邪鬼怪,再加上系统一直以来的忌惮。
很容易猜到。
系统,它怕她喜欢上段云深,以至于,耽误了任务。
可她的事情,一向不容许不想干的东西多置喙!
系统慌了,也有些生气:你不是本来就要杀他吗?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有什么问题?
它只是帮她动手,免得她为难,有什么问题?!
段疏月连声音都是冷的:没有问题!但我的事情,只有我可以管,其他,都不可以!
说完,她的眸光垂落,夹杂着一瞬间的阴狠:别让我多说,你也知道,我是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知道!
系统不甘心,但也确实忌惮她的能力,只能不情不愿答应:知道了。
毕竟,连生死都可以算在游戏里的人,真的很不好控制。
做完这一切,段疏月终于不再理会它,而是眸光垂落,伸手一寸一寸的,细细的,抚摸男人俊美的面容。
最后,段疏月一只手滑落,和男人垂落在一边的另一只手十指交握,默默的念了几句咒语,便也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
段疏月再睁开眼睛,就到了段云深的能力。
她本来以为他是梦到了今天的事情,却不曾想,入目的,全是她最熟悉的画面。
段疏月嘴唇微微张开,无声的颤抖。
破败漏雨的土坯房,两个人勉强合抱的老槐树,满地的青砖红瓦。
还有记忆里坐在门前,嬉戏玩闹的,熟悉又极致陌生的画面。
执念,梦魇,开心,痛苦,即使是割肉剔骨,依旧忘不掉的地方。
怎么会是这里?段云深从来不知道她的过去,为什么会梦到这里?
即使是系统,也未必有这个能力。
可他为什么能……
这是她幼时生活的地方,承载着她短暂一生中,所有的美好与噩梦。
再次看到这个地方,段疏月心潮剧烈起伏,很难才稳定下来。
原来,所有的一切从未远去,只是她可以忽略。
冷漠无情,半点不在意,可心还在,谈何容易。
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段疏月才僵硬的走进院子里。
然后就看到,段云深的魂魄正站在院子门口,发了疯一样的阻止正在仰头喝水的女人。
男人急切又惊慌失措,像是发了疯,脸上甚至隐隐可见担心的泪珠。
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沉默冷硬,怼自己的毒舌气人。
段疏月看过去,就看到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门口,冷漠的看着女人喝着水。
或许,那不是水,段疏月从来都是聪慧的,只一眼,就猜到,段云深梦见的,应该是她任务完成之后,和系统交换的条件。
而那个条件的最后,确实是回到过去,打掉自己那一胎。
因为只要她不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不会再有后面那些事情。
可是多可笑啊,明明对她来说,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男人却担心成那个样子。
狼狈的连平时的冷静都没有了。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段疏月这才若不其实的走过去,然后看向还在试图阻止的男人,嘲讽他。
“你是不是傻,你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你现在的阻止只是滑稽的笑话。”
段云深终于被这一声嘲讽唤醒,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就见另外一个段疏月正站在他对面。
他怔怔的看着熟悉的,那个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只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伪装段疏月。
然后,又下意识的看着那个,目光悲戚落寞的女生。
两人一模一样,可又是不一样的。
他怔怔的愣在原地,再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
而段疏月已经走过去,拉住他,手上用力,就把他拉了过来。
声音淡淡的戏谑道:“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大哥这么在意我啊。”
段云深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而段疏月已经不去看他,只看向门口和谐美好的一幕。
这个时候,另一个,身体已经隐隐的开始消失,变透明的段疏月看着女人,很轻很轻的开口。
“如果将来你的孩子做了坏事,你…会伤心吗?”
女人温柔的摸了摸肚子,白色带着芬香的槐花被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在了女人脚边。
于是,空气里就只剩下女生温柔又宠溺纵容的声音。
“我的孩子啊,不需要大富大贵,出色优秀,只要她过的开心,幸福,就好了。”
可是妈妈,你的孩子,她活的不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