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割裂
贺之宁牵着颜玄声的手,十指相扣。
颜玄声摩挲着贺之宁手背上薄而有力的掌骨,像在摩挲一只锋利的刀片。
贺之宁将她拉入自己柔软的怀抱,轻声细语,低诉爱意。颜玄声微微挣开,只为可以开始一个悠长缠绵的吻。
吻逐渐变得激烈滚烫,如烈火燎原。烈火烧上她们的身体,烘烤她们的意志,只有彼此纠缠才能扑灭那火焰,只有对方的湿润才是能解干涸的源泉。
突然,门被推开。
门后是震惊愤怒的贺之宁的父母,目眦欲裂地看着门里衣衫不整交叠相卧的颜玄声和贺之宁。
二人张皇无措,此时的情景也是百口莫辩。
颜玄声被一双大力的手从贺之宁的身上扯下来,如枯叶一般甩到一边,砸得她脑袋生疼。
贺妈妈发疯般地厮打着贺之宁:“我花了这么多年培养你,你却在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苟且!她不要脸你也不要了吗!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我一定不会选择生下你。”
颜玄声强忍头痛,想冲上去替贺之宁挡开那些巴掌和谩骂,想呐喊出声解释她们之间也可以是真爱。
却是四肢无力,口齿不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之宁的鲜血从鼻子中涌出,流过她的脖颈和锁骨,滴落在地上,渗进泥土。
要逃,我要带之宁逃走,逃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颜玄声咬牙起身,顾不得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扯住贺之宁的手臂拉她跑出房间。
不知跑了多久,似是迷了路,竟跑进了一片迷雾。不过还好,四周的攻击和叫骂都被甩在了身后。
颜玄声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思考下一步。
她们可以去省外,也可以去国外,只要是没人知道的地方就好。需要什么?证件,只需要证件,其余的都可以没有。
颜玄声经历过一无所有,没有那么可怕,总是可以活下来的,她们可以活得很好,一定可以。
“之宁,我们走吧,好不好?”
贺之宁却说:“不好。”
“不可以,我不能放弃我现有的生活,不能放弃我光明的未来。而且,我爸妈都老了,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颜玄声难以置信:“那你,就舍得让我失望?”
贺之宁的声音冰冷异常:“不要纠缠我了颜玄声,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可怜你罢了。”
颜玄声没有见过这样的贺之宁。
淡漠,冷酷,残忍。
她张张嘴,还想上前分辩什么,却被贺之宁狠狠推开。
颜玄声后退不止,突然踩空,跌下迷雾中隐藏着的,时刻等待吞噬她的那座悬崖。
颜玄声自噩梦中的坠落感中惊醒,大汗淋漓,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之宁,对不起。
我是一个如此卑劣的胆小鬼,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我这卑劣的梦境。
“阿声,延迟到岗真的没问题?我是说,邶城那边,着急你过去吗?”贺之宁努力地措着词。
颜玄声吞掉最后一颗馄饨,擦擦嘴巴然后摇头:“没关系的,我随时过去都可以。”
又看贺之宁失落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她:“之宁,你想要我留在望山吗?”
贺之宁点头,然后更快速地摇头。颜玄声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
“好吧,我不想你走了,现在一天天挺开心的。”
贺之宁拨弄着手边的纸巾,又像下定决心一般:“算了你还是走吧。”
持续一周,颜玄声每天都会在望大等她下班之后吃个饭,然后漫无目的在这座最熟悉的城市中溜达,说话,接吻,拥抱。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人再开车。
路总是走不完,让贺之宁觉得颜玄声也可以不那么快离开。
但贺之宁不想过度影响颜玄声的选择。毕竟除了爱情,颜玄声还该自由地选择她想要去的地方,她想要做的事。
只要她能开心。
不过这一周来,虽然在一起时甜蜜又快乐,但贺之宁总觉得颜玄声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开心。
从前做朋友时颜玄声总会无所顾忌地对她倾诉她的心事,如今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为疏远。
爱情真是莫测的东西,贺之宁还需继续研习。
颜玄声看着贺之宁的左右互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走或是不走,她无法给贺之宁一个确切的答复,因为她并没有做出选择。
因为她要做的决定并不只是去哪一座城市,而是,是要永远留下来和贺之宁在一起,或是要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贺之宁。
在做好决定之前,颜玄声很自私地想着,就再多感受一些来自贺之宁的温情吧。
毕竟贺之宁带给她的一切,实在是,太难拒绝。
在结束一天的照常的拥抱中,贺之宁伏在颜玄声的肩上,轻轻地说:“阿声,我讨厌自己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
颜玄声也在她的耳边轻声回应:“不过只要我吻你一下就会变好呢。”
是王小波的情话,贺之宁很喜欢对颜玄声说书里的情话,因为她并不太好意思直白地讲。而且颜玄声总是能懂。
颜玄声要吻贺之宁一下,贺之宁却惊呼:“你是不是长高了?”
颜玄声思考了一下:“好像是诶。”之前总觉得贺之宁高过自己很多,可现在抱着贺之宁,她的头可以刚刚好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要吻她也不需要仰起头。
难道是之前养病躺久了,真的长个子了?
在颜玄声思考的间隙,贺之宁用凑过来的吻打断她的思考,然后露出得逞的微笑。
“是我没有穿高跟鞋啦,小傻子。”
颜玄声不服气:“以前你穿平底鞋的时候我也没有你高的,现在我高过你了。二十三窜一窜,我窜了!”
贺之宁含笑:“喔?是吗?那比一比。”两个人作势站得笔直,相对而立。
不过众所周知,嘴巴黏在一起是比不了身高的,所以又耗了很久,到底也没有分出胜负。
“我明天早上有课,要回去了。明天想吃什么?”还是贺之宁首先恢复理智,决定不能就这样站一宿。
“我想不到,你带我吃什么我都喜欢。”颜玄声抱着贺之宁的腰撒娇。
贺之宁宠溺地拍拍她的背,又因摸到了她开始硌手的蝴蝶骨而微微皱眉。
“好,我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这一夜,颜玄声又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被颅内的疼痛搅动得不得已吐出胃里所有的食物,再然后只能瞪着清醒的眼睛躺在黑暗里,祈祷等待下一次睡意的来临。
颜玄声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同贺之宁在一起时的颜玄声享受满足与快乐,同贺之宁不在一起时的颜玄声承受煎熬与痛苦。
颜玄声甚至觉得,是时间在她身上坍塌,夜晚的自己,就是过去和未来的自己。
颜玄声开始怀念那些麻木而轻松的日子。她费了很大努力才放弃全部的欲望,放空所有的思绪,做了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去想的白痴,才获得些许空空如也的快乐。
但当她发觉自己爱上贺之宁开始,所有蛰伏的欲望便尽数迸发,引诱她,奚落她。所有蛰伏的痛苦也随之扩散,折磨她,嘲弄她。
于是贺之宁加入了她那些做惯了的噩梦,并成为了其中的主角。时而温情脉脉,时而冰冷刺骨;时而与她抵死缠绵,时而对她避之不及;时而把她拥入怀抱,再把她推向深渊。
颜玄声反复品尝着虚幻的拥有和失去,醒来的瞬间都分不清是梦是真。
贺之宁也同时成为了她的梦里承受痛苦和施加痛苦的角色。每一种角色,都令颜玄声心痛。
颜玄声体会过很多种心痛,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臆想中的心痛也能如此折磨人,相比那些真实的痛苦,不遑多让。
颜玄声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选择逃避。
她怕贺之宁终有一日要承受本不该她承受的艰难。不过这更像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更怕的是,贺之宁终有一日会放弃自己,真像梦里一般,用幸福堆砌起来的高塔将她托入云端,再把她推落,深深跌入无底的深渊。
可是贺之宁还没有这样做。所以颜玄声又不得不,要为自己的胆怯和卑劣感到自责。
“岳遥,帮我开一些药吧,我的脑子又开始坏掉了。”
正常健康的人或许无法理解颜玄声这样的割裂和崩溃,只会觉得她在矫情做作,杞人忧天。
但颜玄声不想再强迫自己积极乐观开朗勇敢,她更愿意把全部的情绪不稳归结于病情反复。
吃了药就会好的,没关系。没关系。
可事与愿违,颜玄声没有很快好起来。
药物可以麻痹疼痛,缓解焦虑,帮她入眠,却始终驱赶不了梦中,幻化成贺之宁的模样的,那些无从满足无法安分的欲念。
好累,好累。
“哪怕一个人躺在床上,蒙着脸,也有奔波之苦。”
能陪她共度余生的,也许只有这些停不掉也戒不了的药,和那些毁不掉她也放不过她的痛苦。
颜玄声绝望地想。
贺之宁,如此南辕北辙的你和我,大概注定是无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