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昏厥
贺之宁轻飘飘地倒下,颜玄声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接住她,抱着那个身体一起瘫倒在地上。
贺之宁的鼻血还在流淌,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鲜红刺目。
颜玄声身上没有带纸巾,便扯下自己挽起的衬衫袖子,忙乱地擦拭那停不下来的鲜血,避免它们流过贺之宁同样苍白的脖颈。
因为今天是毕业典礼,操场上竟没什么人影。
颜玄声一手拖着贺之宁的头,一手按着她汩汩流血的鼻子,一时竟腾不出手来拿手机叫救护车。颜玄声茫然四顾,没有发现可以求助的人。
冷静,冷静。颜玄声重重地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发抖。
颜玄声的急救知识,仅限于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之类,从来都没有机会操作过。
颜玄声努力想着,昏迷,昏迷应该是要掐人中。
颜玄声用拇指掐住贺之宁的人中,细嫩的皮肤登时被指甲按出一个血印,贺之宁一痛,恢复了意识。
贺之宁睁眼便看到颜玄声通红的双眼,口中念叨着,“之宁,拜托,你不要死,不要死。”
贺之宁只觉得四肢有点无力,倒也没有别的不舒服。目光下移,发现自己躺在颜玄声的怀里,她洁白的袖口已经沾满了鲜血。
看到血,贺之宁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还好这次没有失去意识,勉强地唤她:“玄声,我没事。”
颜玄声闻言,收回掐着她人中的手,也不顾其他,仓皇用沾着血的手去摸兜里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拨打120。
“之宁你坚持一下,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贺之宁伸手拉她的衣角:“玄声,不用,我就是晕血了。送我去医务室吧。”
颜玄声不管不顾,兀自跟电话那头述说情况,讲清地点,接着固执地继续抱着贺之宁,继续擦着她脸上的血。
贺之宁想挣扎起身,又挣不开,颜玄声抱她抱得很紧。贺之宁贴着颜玄声胸前的柔软,似乎听得到她受惊如小鹿的心跳。
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些血迹,贺之宁不出冷汗了,也不发昏了,只觉得靠在颜玄声的怀里安心又幸福,便不再挣扎。
颜玄声见她又合上了眼,又惊恐地叫她:“之宁,之宁不要睡,医生就要来了。”颜玄声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贺之宁心里无法自抑地涌上甜蜜,又觉出一些罪恶感。玄声一定吓坏了,不能再吓她。
贺之宁轻声安抚她:“阿声,我没睡,我只是晕血。不要怕,只是晕血导致的晕倒,没事的。”
颜玄声听她说话,慌乱减少了一些,却也并不相信她,手臂又不自觉地紧了紧。
救护车呼啸而来,两位医务工作者抬着担架飞奔而来,看两人还在地上一坐一卧,脸上身上都有血迹,不由分说抬起贺之宁就奔上了车,给贺之宁安了一个氧气面罩。
颜玄声在旁边陪着,面如土色,看医生殷切地问诊、测血压。
贺之宁开始心虚,感觉自己在浪费医疗资源。
她自小便晕血,尤其是鲜血,大多时候只是头晕一会儿。以前也晕倒过两次,一次是像今天一样流了很多鼻血,一次是不小心切到了手。不过都是在家,短暂昏厥几分钟就没事了。
她也去医院检查过,只是应激反应,不是什么大病。贺之宁的症状也不太频繁,职业也不要求她必须去做脱敏治疗,贺之宁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这次突然在学校,在颜玄声面前晕倒,贺之宁觉得很不好意思。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检查下来,除了血糖和血小板有点低,其他各项指征大致也都正常,开了要输的液体,此外就嘱咐她好好休息。
颜玄声瑟瑟地在病床边坐着,显然是受惊了。
颜玄声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已经没有了鲜红时候的那种恐怖景象。贺之宁躺着看那些血迹,把颜玄声的白衣服染成这样,更不好意思了。
颜玄声注意到贺之宁的眼神,怕她看到血又晕,连忙解开扣子脱掉衬衫,把带血的胸口和衣袖折进干净的部分里,放在一边。身上只剩下一件紧身的白色背心,勾勒出年轻女孩子的身体轮廓。
贺之宁想移开目光,却没成功。
她好像还能感受到颜玄声怀里的温度,心里的贪恋又一发不可收拾。
人真是不知餍足的动物。一个月前,贺之宁只想可以好好陪着颜玄声,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就好。
而现在,她更想抱住她纤细的腰,再听听她为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跳。
贺之宁看着颜玄声出神,颜玄声看着贺之宁手上被扎了针头的静脉出神,突然就落下泪来。
这是贺之宁第二次看到颜玄声哭,第一次是她谈起那个早逝的小朋友。
贺之宁慌乱起来,努力想支起身子替颜玄声擦一擦眼泪,却还是没有来得及,看着她的泪落在冰冷的地上。
“之宁,你吓死我了。”颜玄声哽咽。
贺之宁慌张地安慰她:“我没事的,阿声不哭,不哭了。”
“之宁,你流了好多血,止不住。我我外婆去世的原因,就是出血,凝不住我当时不在,我没能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我好怕,我好怕你也”颜玄声把脸埋进手掌里,泣不成声。
贺之宁看她哭,心痛极了。
贺之宁以为她已见过颜玄声所有的伤口,了解了所有曾压垮她的原因,却又发现颜玄声经历过的打击,还包括亲人的离世和未能告别的遗憾。
而贺之宁的一场惊吓,又勾起了她从前的痛苦。
贺之宁想拍拍她的肩,却距离太远,只能摸她的头发。
“阿声,愿意跟我说说吗?”
窗外的阳光渐渐敛起,两人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小声交谈。
贺之宁总有种轻易让颜玄声吐露悲伤的能力。
“之宁,你没有学心理学,大概是人类的损失。”颜玄声像从前数次一样,在与贺之宁的相处中慢慢消散了悲伤,从手心里抬起头。
贺之宁说:“未必,或许我只对你有作用。”贺之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颜玄声深深看她。
今天有某个瞬间,她真的以为会就此失去贺之宁。
虽然贺之宁只是因为换季引发的鼻炎才突然流鼻血,虽然贺之宁晕血昏倒只持续了两分钟,但在救护车上,颜玄声脑子里已经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
颜玄声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近几年接二连三的遭遇更令她悲观到了骨子里。
遇到事情,她总是会预想最坏的情况,而很多时候,事情的确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非要等她彻底跌入低谷,一切才会怜悯般地渐渐好起来。
“之宁,好像遇到你之后,我的运气变好了一些。你看,我们的病都是虚惊一场。真希望所有不好的事情,到头来都只是虚惊一场。”
贺之宁说:“会的。我的好运全部分给你,你的运气会越来越好,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颜玄声不想要贺之宁全部的好运,却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阿雨。
“嗯好是我临时有事嗯下次一定再见。”
没几句便挂了电话,贺之宁向颜玄声解释道:“是阿雨,本来约好她毕业典礼后一起去唱歌的,没想到我这么不争气,在学校流鼻血到昏倒好社死啊。”
贺之宁用故作懊恼的语气想逗颜玄声开心。她抬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缝里偷偷观察颜玄声的表情。
颜玄声闷闷地说:“怎么不告诉她你在医院?”
贺之宁继续佯装哀怨:“被你看到就够丢脸了,被别人知道不是更惨。而且有你陪我还不够吗?你这么聪明,这么可靠,这么勇敢。”
贺之宁打定主意要哄得颜玄声高兴一些,便用了颜玄声日常夸她的招数。
颜玄声抬头看贺之宁,她的手挡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到她上扬的眸子和直挺的山根,颜玄声才发现她的下半张脸长得出奇地柔和。
下颌流畅地几乎没有棱角,唇角也不再紧绷,放松地张开唇瓣,生出一些纯情的娇媚感。
人中处还有一道深深的痕迹,有些青紫,颜玄声看在眼里,心里发酸,想要去揉揉它。
到底也没有去揉,颜玄声只是拉开贺之宁的手,让她看着自己,指指鼻尖下方问她:“痛不痛?”
但贺之宁藏在指缝里,把颜玄声的每个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贺之宁看到她眼中的担忧,惊惧,悲伤,最后都化成满眼的温柔。
颜玄声总说贺之宁温柔,但贺之宁从不觉得颜玄声温柔。
颜玄声的外放、张扬、细腻、体贴,都有着隐隐的疏离感,总也称不上温柔。
颜玄声的眼神或戏谑或哀伤,或纯净或沉郁,贺之宁都见过,却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贺之宁对颜玄声的温柔是从心底的爱意滋长出来的,那颜玄声呢,她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感情。
颜玄声眼中的温柔像黑洞一般,吸走贺之宁的呼吸和心跳,也吸走她的恐惧和躲藏。
贺之宁脑海中响起自己曾问过自己的问题:万一她也爱你,那你敢不敢拿出平生的勇气,去爱她。
这一次贺之宁的回答是,敢。
我敢于对抗严苛的世俗,敢于放弃人生的坦途,敢于推翻半生的自己。
只要她也爱我。
心里的呼啸如飓风四起,素来严谨小心的贺之宁痛快地下定了一切决心。
但是说出口的,终归只是两个字,不痛。
贺之宁终于敢去爱颜玄声,她什么都不怕了。
但还是有点怕她自己想错了。
颜玄声是不是也爱她这件事,贺之宁想要自己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