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宣判
大概是贺之宁的床不硬不软,而且香香,颜玄声睡得很好。
贺之宁一如她设想的那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摸黑拿着手机搜索了颜玄声说的“女通讯录”,充分了解了这是什么梗,又被各种相关链接科普得面红耳赤。
颜玄声在她身边睡得无知无觉,贺之宁想,果然是入了夏,连晚上都这么热了。
贺之宁想把床边睡着的贺卡偷偷抱进自己怀里,贺卡却惊醒了一下,蹿到另一头,在颜玄声的脚边重新卧好。
贺之宁现在连猫都没得抱了,抓过枕边的一只傻笑的鲨鱼,避免怀里过于没着没落。
于是贺之宁也很早就醒了,看了眼睡得安静的颜玄声,抄起贺卡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贺爸贺妈自从退休后便有晨起锻炼的习惯,已经出门遛弯了。贺之宁悄悄煮了粥和玉米,抱着贺卡坐在阳台上发呆。
贺之宁是想在这几天每时每刻都陪着颜玄声,但显然不现实。贺之宁今天不能再请假了,倒是可以带颜玄声去望大,不过晚上再让她住在自己家里也会有些奇怪,更何况和她睡在一起,真的是有点难熬的。
伴随着粥开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贺之宁想了很久,思维逐渐发散。想颜玄声的病会有多严重,想颜玄声会不会越来越痛,想自己可以照顾颜玄声多久,但不论想多远最后的落点还是回到那个问题:颜玄声会不会留下来。
贺之宁非常想让她留下来。在发现她喜欢上颜玄声之后,她甚至希望颜玄声早些离开,她便可以顺利地忘掉这疯狂的感情,继续她无波无澜的人生;但颜玄声又病了,她实在是舍不得她病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她舍不得她又痛又孤单。
颜玄声这么多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早已习惯。但她偏偏遇上了爱心泛滥的贺之宁,贺之宁才不管她习不习惯,贺之宁一心想照顾她,作为朋友也好,作为恋人也罢。
恋人?贺之宁脸红了红,兀自摇头。这个关系还是太危险,只要我可以陪着她照顾她就好。
粥快要煮干,玉米也熟得在锅里叫喊,贺之宁还在怔坐。贺之宁爸妈回来,慌忙关火招呼贺之宁,贺之宁才回过神来。贺卡的回笼觉也睡饱了,扭着屁股去自己的碗里觅食。
颜玄声被这些动静吵醒,发现贺之宁已经不在。她匆忙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干净,冲出卧室。
“叔叔阿姨早安,之宁早安,贺卡早安。”
贺爸爸还是微笑地向她点头示意,贺妈妈招呼她过来吃早餐。“小颜啊,吵醒你了吧。真不好意思,快过来吃饭吧。”
“没有没有,是我忘记定闹钟,失礼了。”颜玄声看看时间才七点多,不免有些痛苦。这家人怎么起得这么早,自己来借宿也不好意思赖床。
看到贺之宁眼下又有淡淡的乌青,颜玄声更不好意思了,凑过去小声问她:“没睡好?是不是我昨晚吵到你了,我睡觉不是很老实。”颜玄声自认睡相不好,喜欢踢被子,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贺之宁想着昨晚一直在身边睡得笔直的人,不由得温柔笑笑:“没有,你睡觉很乖。今天痛不痛?”贺之宁指了指颜玄声的腰。
颜玄声又想歪了。一起睡醒之后就问痛不痛什么的,也太诡异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贺之宁是问她的腰,又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肮脏的心灵。
早餐很简单,却也十分温馨。颜玄声很久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了,或者起不来或者没胃口,一碗粥竟让颜玄声吃出了童年的感觉。
贺妈妈还是没忍住问起颜玄声的“哥哥”,颜玄声按昨晚她们串通好的证词一通乱编,总之贺之宁的男朋友暂时不会离开了。贺妈妈心情很不错,把所有的小菜都推到了颜玄声面前。
颜玄声没有得到再次洗碗的机会,就被贺之宁拉着出了门。
时间的确还早,两人都慢悠悠的。
“颜玄声,你是不是经常这样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贺之宁有点好笑地问她。自己每次说起这个虚构的人来都是支支吾吾,浑身不自在,颜玄声倒说得非常真,就像她真的有个堂哥一般。
颜玄声颇为得意地坐直身子:“那要看我想不想胡说八道了。像这种救人于水火的事情,那必然是要用心策划。”
贺之宁失笑。扣好安全带,才问颜玄声要去哪里。颜玄声自然愿意和贺之宁一起去望大。
“我今天可能要一整天都在学校,你等得住我吗?”贺之宁有些抱歉地说道。
“我可以,我乐意等你。”
贺之宁看着颜玄声漆黑的眼眸,闪着笑盈盈的纯净光彩,心又漏跳了一拍。
颜玄声好像回到了和贺之宁初初相熟的那段日子。她在图书馆看书消磨时间,等待贺之宁吃午饭,然后再回到图书馆,等待贺之宁吃晚饭。一天就这样轻易地过去。
不同的是,现在坐久了腰真的好痛。
对于贺之宁,知道颜玄声在等她,却不能像之前那样安静工作,心思总会从论文中,不受控制地飘到颜玄声那里。
贺之宁仿佛成为了这所大学里情窦初开的学生,揣着暗恋的小心思,挂记着一个不近不远的人。
晚上贺之宁依然会送颜玄声,看她走进小区,再独自开车回家。颜玄声到底没有帮贺之宁去熨那件外套,事实上她也根本不会。贺之宁也没有再用这个借口让她留宿。
两个人的距离像是三角函数的曲线,在靠近到一定程度便会不约而同地再拉开距离,再靠近,周而复始。
虽然一个人的颜玄声还是会失眠,但贺之宁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陪着她失眠。不管怎样,有贺之宁尽可能的陪伴,等待医生宣判的这三天,并没有非常难捱。
那天,贺之宁原本是要请假陪颜玄声去取结果的,被颜玄声强烈阻止。
颜玄声的理由是她一定会第一个告诉贺之宁,不想再影响贺之宁工作。贺之宁想她大概是真的不愿意自己去,贺之宁也不愿意看到颜玄声一边紧张一边强颜欢笑。
见医生前,颜玄声先去自助机上取核磁共振的片子和抗原检测报告,影像她也看不明白,但报告上的汉字是看得懂的。颜玄声挂着一身冷汗,努力制止着双手的轻微颤抖,寻找着那张纸上的结果。
颜玄声暗骂自己没出息,最低谷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确诊了也不会是要命的病,她上一次心理生病最严重的时候连死都不怕,现在更没必要怕。
但她还是害怕,怕这副躯体从此逐渐僵硬,终生疼痛。
为什么她总是会被这种死不了也活不好的病纠缠上。颜玄声没有花太多时间怨天尤人,因为她找到了那个结果:阴性。
颜玄声如释重负,阴性大概就是没事了。颜玄声定了定神,去寻找预约的医生的诊室。这一次又换了大夫,强直性脊柱炎属于免疫系统疾病,贺之宁帮她挂了免疫科的专家号。
颜玄声迫不及待地要听到医生告诉她,是之前弄错了,但一把年纪的老专家看了一眼她的检测报告,便放在了一边,专心端详她的腰部影像。
颜玄声心又悬了悬:“大夫,这个是阴性,应该没问题了吧。”
医生冷冰冰地回答:“阴性也只能缩小范围,不能完全排除。”
颜玄声心里一凉。
脑海里突然浮现卢亚死时,救治她的医生也是用没有温度的口吻说出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不好的回忆又纷至沓来,令颜玄声再次开始微微颤抖。她后悔了。
她多希望此刻贺之宁能站在她身边,那样她就可以握住她的手,或者衣角,或者什么都好。贺之宁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慌乱,只会用冷静的声音告诉她:别怕。
在颜玄声被回忆与恐惧攻击的时候,老专家忙着叫身后的实习医师过来看她的片子,一边指指点点。颜玄声听不懂他们说的专业术语,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手足无措地陷入茫然。
“……听到没有!”医生把颜玄声的思绪唤回来。
“什么,什么?”颜玄声忙不迭地询问,老专家叹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这种时候还走神。你这个病啊,目前不建议手术,也没必要,按时吃药,不要久坐,不要久站,不要运动,不要爬坡,不要做家务,不要拿重物,尽可能长时间卧床,明白了吗?”
老专家中气十足,一口气说了很多不要,颜玄声还是没听到她究竟确没确诊。
“明白了,那我这,确定是什么病了吗?”颜玄声无力地发问。
医生狐疑地看她一眼,估计是很少遇见来看半天病连自己得了什么病都没听清的病人。
“不是强直,是致密性骨炎。初期症状和影响跟强直很像,不过要轻很多。但也不能轻视,疼是疼了些,好好养还是能好的。去拿药吧,这些药吃完再来复诊。”
这个病颜玄声还是没听说过,但是听医生说要轻很多,能养好,心终于彻底放下来。刚才的恐惧烟消云散,颜玄声连忙道谢。
道过谢后又想起什么,谄笑着拜托看起来脾气就不好的医生:“麻烦您能再把注意事项说一下吗,我录个音。我记性不好。”
医生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那些不要做的事,颜玄声才收好病历,扶着腰去取药。
颜玄声等到了医生宣判她无罪释放,贺之宁还在惴惴不安地攥着笔,等待着来自颜玄声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