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承诺
贺之宁觉得目前的状况,应该尽可能分散颜玄声的注意力,便带她一起回了望大校园。
两人又在人来人往的塑胶跑道上缓慢地并肩散步,步调看起来沉重又悠闲。
颜玄声说:“之宁,跟我讲讲你上学的时候有意思的事情吧。”
贺之宁顿了顿:“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颜玄声又说:“怎么会,你一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情书多到塞不下那种。”
贺之宁依然淡淡地说:“没有。”
颜玄声有点气馁。似乎自从她们上次旅行回来,贺之宁便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贺之宁对她提起的一切话题都感兴趣,也会满足她所有的好奇心。现在的她依然对她体贴照顾,却总觉得有些疏远。
“之宁,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地谈过心了。”颜玄声叹气。
谈心?是谈颜玄声的病,还是谈贺之宁的情?两者都令贺之宁难受,所以贺之宁都不想谈。
贺之宁自认是很有自制力的人,所以她时刻控制着自己,不要越陷越深,她不想在明知颜玄声要离开的这个阶段,再出什么意外。
情感的冲动总会在时间中淡化,她不想毁掉和颜玄声的友情,也不想平白伤害到黎音。
贺之宁咬咬唇,转而问道:“手续办好了吗?大概什么时候走?”
颜玄声闻言有点支吾地回答:“快的话,下周。”二人又陷入沉默。
颜玄声有些讨厌这种沉默。
并不是无话可说的尴尬,而是刻意地用沉默进行某种伪装。她还是无法直截了当地告诉贺之宁,我不想离开望山,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也意识到自己对贺之宁的好感与日俱增,逐渐演化成一种依赖,甚至是喜欢,有点超出喜欢朋友的喜欢。
先不论贺之宁喜欢男人,即便她也可以喜欢女人,自己也是断断配不上她的。颜玄声喜欢过很多人,只要是有某一个点吸引她,也被她所吸引的女人,颜玄声都可以去喜欢。
这种喜欢对于颜玄声来说,和一颗药,一支烟,或是一瓶酒没有区别,都只是她用来抚慰自己残破空虚的内心的工具,用尽之后便只是垃圾。所以颜玄声的喜欢,是不值钱的。
这么廉价的东西,怎么能和贺之宁牵扯到一起。
颜玄声尚不清楚自己有多喜欢贺之宁,但她知道很快会过去。就像她只喜欢了黎音短短几日,就痛快地分道扬镳。
但她可以没有负担地这样对待别人,却无法这样对待贺之宁。因为贺之宁十分单纯,也因为贺之宁是她的朋友。
在步行了又一个八百米之后,颜玄声打破沉默:“之宁,我失去过很多朋友。”
贺之宁望一眼颜玄声的侧脸,她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了眼睛。
“这两年我辗转了不同的国家和城市,生活最久的也没有超过半年。新的朋友不停相识,旧的朋友也不停失联。还有一些,是从最亲密的关系变成老死不相往来。回到望山这几个月,是我这几年最安稳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贺之宁的喉头又无声地哽了哽,终于轻声说:“玄声,你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贺之宁从不许诺。她觉得人与人相处聚散有时,不必强求。她也从没有踏出过自己熟悉的环境,所有的关系少有剧烈的变动,没必要许这样的承诺。
如果贺之宁是一棵深植土地的树木,那颜玄声就像一棵漂泊不定的浮萍。各有各的活法。遥遥相遇时,她见她稳固,她见她自由。这棵树已经根深蒂固,却想用枝桠把这棵浮萍拦住,让它可以在它身边多加逗留。
但贺之宁拦不住,她能做的就只有给她一个许诺,做她不会消失的朋友。
颜玄声被这句笃定的类似情话的承诺击中了。她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听到过海誓山盟也经历过破碎幻灭。她不相信承诺,但她面向贺之宁,对她说:“我相信。”
她相信的是贺之宁,这个温柔纯粹,真挚善良的贺之宁。
长时间的散步也令颜玄声腰痛,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待确诊期间的心理作用。二人便去了望大图书馆,看书以作休息。
颜玄声拿了一本加缪的《局外人》,贺之宁开始重读之前推荐给颜玄声的那部话剧《芳草天涯》。
相比加缪,颜玄声其实更偏爱萨特的哲学主张,加上这本书里反复出现“昏昏欲睡”的字眼,睡眠不足的颜玄声也真的昏昏欲睡了。
贺之宁看得入神,思绪也随之陷入深思。对于一颗善良的心来说,当爱情的幸福必须以他人的痛苦为代价的时候,这幸福本身抑或正是更大的痛苦;然而对不可遏制的爱情的遏制同样也是痛苦的,人的灵魂于是在这两难境地之中苦苦挣扎,反复权衡。
贺之宁想到颜玄声,自己刚向她许诺不会让她失去她这个朋友,一旦打破现有的关系,自己便一定会食言。爱情,她们之间会有爱情吗,即便有,接踵而来的只会是分离的痛苦。
贺之宁又想到黎音,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和自己一样喜欢着颜玄声的女孩子。她和颜玄声之间的爱情,贺之宁无权插足,也不允许自己去造成他人的痛苦。
贺之宁还是选择继续遏制,这越来越难以遏制的感情。如果爱情必然附带着痛苦,贺之宁宁愿自己承受。
不知出神了多久,贺之宁才发现身边的颜玄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静,睫毛乖巧地合拢,嘴唇微张,发出均匀细弱的呼吸。额边细碎的头发有些落在了脸上,贺之宁端详半晌,克制住了自己帮她拨开的欲望。
没克制住的是,在她单薄的背上盖上了自己的薄外套。
贺之宁动作很轻,没有惊醒那个人。但颜玄声的衣服质感丝滑,外套慢慢地向下滑去。贺之宁反复往肩头拉了几次,见颜玄声依然没醒,便放大动作环住她的身体,用外套的袖子在她身前打了一个结。
终于不会滑落了,贺之宁却轻声喘息,不知是因为刚才屏住呼吸太久,还是因为过快的心跳连呼吸都影响到。
贺之宁腕表的指针悄然转动,颜玄声醒来时天都快要暗下来,图书馆里也人迹寥寥。颜玄声想坐直身体,却发现自己被人,捆住了?
颜玄声略带迷茫地看向贺之宁,贺之宁发现她的动静,也看着她。颜玄声觉得是自己的眼睛睡得太惺忪,怎么看到贺之宁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爱意,柔和得仿佛要溢出波光来。
“之宁,你为什么要绑住我?”颜玄声的声音绵绵软软,无辜地看她,贺之宁受不了看她这样的眼神,飞快敛起自己的心情,调开目光。
“我怕你冷,衣服又总是掉,就固定了一下。”贺之宁还是淡淡的语气,带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还挺聪明。”颜玄声清醒了一些,感觉睡了一会儿心情也变好了许多。“帮我解开嘛,我胳膊好像有点压麻了。”
贺之宁微笑,伸手去解颜玄声落在胸口的那个结。没想到系得有点紧,贺之宁又不自觉地看到颜玄声斜逸的领口下,白净的皮肤和分明的锁骨,脸上的微笑险些支撑不住。
颜玄声被解开了束缚,有点心疼贺之宁皱巴巴的衣袖。
“衣服需要熨了。今天也耽误了你不少工作吧,谢谢你喔。我请你吃饭吧。”颜玄声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贺之宁拿起书和外套:“跟我回家吧。我妈做好了晚饭,也叫你一起回去吃。”
颜玄声不太习惯总去别人家里打扰,说:“会不会不方便?”
贺之宁已经起身利落地推回椅子:“不会,你得帮我熨衣服。而且,贺卡想你了。”
“你怎么知道它想我啦。它告诉你的?”颜玄声挑眉,又开始嘻嘻哈哈。
贺之宁恢复冷静的神色,简短又正经地说:“是。”
颜玄声知道贺之宁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还拿熨衣服和贺卡当理由。这个人真是温柔得开始犯规了。
贺妈妈还是如上次一样热情。
贺之宁提前嘱咐过妈妈不要再向颜玄声打听她和“男朋友”的事情,她会好好处理。贺妈妈便没有再问颜玄声,只是悄悄更多地注意这个小姑娘。
长得真好,也很有礼貌,她哥哥一定也不差。贺妈妈通过观察颜玄声,赞许了女儿的眼光。
贺卡兴奋地东奔西跑上蹿下跳,来到新家没两天,它就已经完全适应了,早没了最开始的腼腆胆怯。
颜玄声逮着贺卡教育它:“小贺,你怎么一点也不稳重呢。不要以为你舔我我就心软,你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
贺之宁闻言,说:“贺卡这样大概是跟你学的。”
颜玄声惊呼:“好啊贺之宁,你含沙射影!”
贺之宁也不甘示弱:“颜玄声,你指桑骂槐。”
颜玄声笑出了声,贺卡趁机溜走。贺之宁也没忍住,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贺家的第一顿晚餐,很是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