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毒药
当时气氛格外尴尬。
“呵呵呵呵呵呵。”霖儿扯了扯嘴角,看看赢邑,又看看自家小姐,勇敢的站出来,“赢护卫——”
“夫人在此,有你说话的份?”
霖儿急忙识趣的退回去,垂着脑袋装鹌鹑。
赵明枝想笑也笑不出来,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挖个冬暖夏凉的坑将自己当场埋了。
“赢护卫,如果我说,刚刚我和霖儿是在墙头赏雪,你应该会信的吧?”
赢邑双手抱胸,认真点了点头,“属下信啊。”
“你真的信?”
赢邑脸上的认真不是装的,“嗯,属下信夫人。”
赵明枝和霖儿战术性相视而笑,“害!我就说嘛,还是墙头上视线好,将整个侯府的景色一览无余,看得人果然是心情舒畅,心境开阔,心怀坦荡,心……心……”
“心心相印!”霖儿急忙附和,扯开嘴角哈哈哈的笑,“对对对,奴婢也觉得上头的雪景真是美极了!”
赢邑淡定的看她们表演,等她们假笑完了,四周陷入尴尬的沉默,才从容恭谨的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夫人,世子请您书房一叙。”
赵明枝嘴唇一白,脸色微变,“你不是说,你信我吗?”
赢邑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脸不加掩饰的揶揄,“属下自然是信夫人的,但世子信不信,夫人就要亲口去问一问世子了。”
霖儿一把拉住赵明枝衣袖下的小手,咬牙摇头。
赵明枝摸了摸腰间那把匕首,故作镇定,“霖儿,你先回西苑煮好热茶,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昂首挺胸往前走。
赢邑递给身后侍卫一个眼神,便有几个人跟上了赵明枝。
霖缩在原地双腿直发抖,“赢……赢护卫……奴婢……奴婢真的没干什么坏事……”
赢邑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小丫头背上背着几个包袱,乖巧的低垂着头,白嫩的小脖子从这个角度看,弧线恰到好处,颜色也显得唯美,看起来,分外可口。
他抿了抿唇,将小丫头的后领一提,直接把她扛在肩头,往西苑方向走。
霖儿身上金银珠宝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她颤巍巍的趴在他健硕的肩上,牙齿打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难怪小姐总害怕世子,就像是她害怕赢邑一样,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
想到这儿,她没骨气的哭了,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赢邑肩头。
赢邑不耐烦,“你哭什么。”
霖儿立刻噤声,呜咽道,“你把我扛这么高,我害怕……”
赢邑打趣道,“刚刚爬那么高的墙,你们两个弱女子怎么不怕?”
霖儿小嘴一瘪,“你在我心里,比墙还高。”
这话虽假得可以,但女孩儿声音软糯可怜,从她嘴里说出来叫赢邑心里十分受用。
鬼使神差的,他把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从肩头拉下来,盯着她发红的眼圈儿,“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再这么胡闹下去,会死?”
霖儿不是个傻子,心里门儿清,“我知道……但是,我家小姐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对世子爱而不得,所以才……”
赢邑冷笑一声,“爱而不得?”
霖儿真诚的眨着眼睛,企图用自己女儿家的娇柔来感化面前这个冷冰冰的高大男子,“是啊,世子俊美无双,谁不喜欢呢?我家小姐便是太喜欢世子了,所以才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格外渴望那个人的关注……”
赢邑笑了一声,盯着小丫头被冻得发红的脸颊,也不知信没信,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丸药,“这个给你,趁你家主子不注意,让她吃下去。”
霖儿神色大变,“这是什么药?”
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毒药!
赢邑嘴角促狭的勾了勾,“不用担心,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吃了会让你家主子得到世子宠爱的药。”
霖儿眨了眨眼,“没……没骗我吧?”
赢邑嘴角淡淡的勾了一下,“不骗你。”
霖儿脸色白了又白,手指颤了又颤,终于听话的接过那黑色的药丸儿,头也不敢抬,“那我……我就先回去给小姐煮热茶了,好不好。”
赢邑挑了挑眉稍,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去吧。”
霖儿逃也似的挑着灯笼就跑,没跑两步,灯笼里的蜡烛便被吹灭了。
她踉跄着脚步,仿佛身后追着洪水猛兽一般,头也不敢回,一头扎进那浓稠的夜色里。
赢邑看着小丫头狼狈的后背,发现一只兰花耳环挂在他的衣服上,他将耳环取下来捏在手心里,忽然扑哧笑出声。
这主仆两,实在太有趣了。
若是新夫人能征服世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赵明枝被人押着进了书房。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内室里传来,刺激得她头皮发麻,甚至有点儿发晕。
她不是没见过父兄受伤,只是从来没闻到过这样让她直犯恶心的味道,大抵是因为那个煞神在那里等着她的缘故,因而这血腥的味道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被人推进房间的时候,陆沉正坐在里头,神色淡淡的处理伤口。
白色的烧酒直接淋在他左手的刀伤上,血水混合着酒水往下流,滴在青石的地砖上。
赵明枝看得眼眶一紧,表情扭曲,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跟着一起烧得刺痛起来。
但那个人,却面不改色的坐在灯下,浑身带着一抹罕见的邪佞,气势凌人的敛着锋锐的剑眉。
等烧酒渗进伤口中,他方才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睛慢悠悠的看着她。
一张鬼斧神工的英俊面孔,冷峻,肃杀,不可侵犯。
赵明枝想装晕,抚着眉心往旁边倒,“世子,我好像受了风寒……头晕得很。”
“需要我亲自过来扶你?”
赵明枝心生一凛,立刻站直,“……不!不用劳烦世子了!”
装晕是不敢装的,只能装乖卖巧的站在门口。
“听说你带着丫鬟,准备爬墙?”
“我没有,我对世子一心一意,忠心不二!”
陆沉嘴角勾了勾,眼底并没有一丝笑意,正是这样清冷淡漠的表情,才越叫人心里发毛。
“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什么意思,你应当明白。”
赵明枝脸色苍白,额角狠狠跳了跳,“世子,我……我……我其实可以解释的。”
陆沉俊脸冰冷,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可以供人猜度,“好,洗耳恭听。”
赵明枝舔了舔干燥的唇舌,脑子里打了结一般。
堂堂世子夫人,应当三规六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爬墙这种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哪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死不死,还是大半夜男主人不在的时候。
要是有人说她是出去与野男人幽会的,也不为过。
陆沉不是个什么好糊弄的主儿,与其在他面前装,不如直接坦白认错,如果他还是不会放过她,那她便一刀子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他鱼死网破。
想到这儿,赵明枝紧张的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世子,你的手受伤了,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吧?”
陆沉视线在她惨白如纸的小脸上转了转,没有拒绝,“嗯。”
赵明枝慢慢走过去,书房里并没有生炭火,一盏青灯,烛火摇曳,但她后背却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在她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她走过去,抽出匕首,对准他的胸口用力刺进去,她就能立刻报仇雪恨,再也不用在他府中胆小谨慎的活下去了。
“在想什么?”
“啊?”赵明枝心底一个激灵,讪讪抬头,干净清纯的杏眼犹如一汪清泉,眼尾泛着浅红,眼波潋滟。
她望着他,眼睛像猫儿一般带着警惕,一面,小手麻利的在他手臂伤口处动作,“我就是在想,世子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看得我好心疼。”
陆沉皱了皱眉,低眸看她。
她在认真替他上药包扎伤口,动作娴熟的将白纱缠在他的手臂上。
黑色的衣裙将她肌肤衬托得雪白,少女姣好的面孔不施粉黛,清丽动人,乌鸦鸦的秀发被束成男子发髻,发髻上,扣着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儿得来的玉冠。
绝色佳人,面容妍丽,长睫低垂,在暖黄的烛光下,容色更添一筹。
这张脸,这副楚楚动人的神态,也更像她了。
他自嘲一笑,赵明枝从不会正眼看他,是不会对他说出这种心疼他的话的。
她心心念念要嫁入东宫,谄媚讨好的跟在元凌身后,满眼满心里,都只有她的太子表哥。
她心里怎么会疼他呢?
听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国公府便开始着手准备赵明枝丰厚的嫁妆。
而身为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赵明枝,同国公夫人一齐挑选了二十几位绣娘,兴致勃勃的在府内准备嫁人穿的凤冠霞帔。
每次出席宴会,所有王公贵女都围着她送上恭贺。
那时,她站在花团锦簇中,笑容灿烂,面带羞涩,带着即将嫁人的喜悦,看起来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宴会后,太子吩咐的车驾会来接她去东宫。
有时候,元凌也会亲自过来。
两人相携离开,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她就要嫁给元凌了。
那是那段时日,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