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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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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崔瑈入馆。正月初八,不仅是崔瑈头次入宫,也是她以庶吉士身份正式入翰林的日子。

    当看见屏风后走出的人时,赵煜一顿,继而唇角浅勾笑纹,悠悠上下打量起来。

    大周庶吉士服制为圆领袍外束乌角带,他对此早就见惯,然而一到这姑娘身上,竟令他再难移开视线。原本素淡的鸦青色反将少女称得宛若明珠生光,不仅内蕴文士典雅,更显清绝动人。

    崔瑈自然留意到男人目光流连,一边若无其事地朝前走近,一边暗自品味他细微神色变化。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只是渐渐的,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身上他目之所及之处竟悄升热度,鼻端也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檀香味,清清淡淡的,混合了他的体息,很是好闻。

    不知怎的,崔瑈的心有些发热。

    赵煜视线再一次下移,他自己都数不清已是第几次看向那姑娘的腰了,盈盈不足一握当如此,柔韧之美难以形容……四目一经遇上,只见女孩儿杏眼含水,香腮染赤,可面上仍极力维持从容。

    相比过去,她每次看他时眼底满溢纯然情深,可现如今,里边已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情愫。

    赵煜自然知道原因,忍不住笑了,俯身,轻浅吻了下她嘴唇。

    “欲盖弥彰。”

    在他靠近那刻,崔瑈不觉闭上了眼,听闻此话,睁眼后目露茫然不解。

    赵煜抬起右手,拇指轻抚过她眼角,半是逗弄道:“刚想什么呢?”

    崔瑈心里一动,抬眼看他,留了一半的话:“在想……你呀。”

    虽已多次领受眼前人的撩拨,赵煜却依旧受用得紧,长眉一扬,问:“想我什么?”

    男人湛然黑眸静静看着她,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最难启齿的旖旎之念。

    明知故问。

    崔瑈微嘟嘴,垂下眼,似乎对他腰间玉带生出几分兴致来,伸出纤细食指拨弄着,“怎么办,我今日有些紧张。”

    就这样径直岔开了话题。不过要说紧张,也委实是有的。

    赵煜被那作乱的小手弄得有些分神,自若握住她指尖,牵着人往东厅而去,随口问:“如何紧张了,跟我说说?”

    在茶几对面坐下,崔瑈未曾思虑太多,回:“之前听赵峤言,庶吉士课业紧张,考核甚繁,另外人际交游复杂——”说到此处她略停顿,摇头道,“不对,其实是我心乱了……”

    如果自己只是博陵崔氏的崔瑈,面对眼下处境,她断不会这般犹疑。如今的她乃是与江左赵家、与赵煜名声相连,身上陡然添了千钧之重。毕竟在外人眼里,作为赵齐光的学生,她远超翰林院同辈实乃合情合理,而稍有失误则得忍受嗤笑。谁让你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不争气,这怎能叫人心平?

    她害怕给他丢脸,害怕旁人说,他看重的学生也不过如此。转念又想,他一直过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吗?一言一行皆被置于帝国万众精英眼前,任由品评。思及此,望向他的目光变得柔软更甚,满是倾慕。

    赵煜心如明镜,放下茶壶,将刚倒好的清茶推至她面前,“喝口,暖暖身子。”

    等崔瑈接过,他这才不紧不慢道:“其他的都好说,就这识人的功夫你还须长进,别跟人相谈甚欢,临了把我给忘了。”

    一瞬间,崔瑈“嗤”的笑出声来,知他故意曲解“心乱”一句,在变相安慰她呢。不过,自己还是头次听赵煜这般说话,真真切切的阴阳怪气,怕是还记着武谦那件事。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泛甜,嘴里却娇声反驳:“我哪有!”

    听着她这娇滴滴的语气,赵煜轻笑,边说边放下杯盏,语气悠然:“我不跟你翻旧账,只看今后表现,若是再犯——”

    崔瑈视线始终凝在他被茶水润泽的双唇上,忽地情不自禁凑上前,启唇含吻住了他唇瓣,湿濡舌尖轻舔一下,沾了茶香后又立刻退回。

    被这突袭之举打断,赵煜停住话音,就这样定定看着她,目光愈发深黑。

    对视半晌,崔瑈微抬下巴,单手支颐间拇指抚过玉白颈侧,轻声问:“若是再犯,你当如何?”不经意间流露了几分睥睨。

    在他面前,她从未如此展露过那骨子里就有的矜傲。

    赵煜暗自玩味一瞬,身体舒落地靠向椅背,左手食指点了点案面,“再犯啊……”他侧首看她,“我只好亲自去会一会那人。”

    男人唇畔笑意极为清淡,语声也漫不经心,只若玩笑,可崔瑈却从中听出了十足强势,心也被这话撩得发酥。

    这简直太令人好奇了!敢与赵齐光大人作对的男子,究竟会领教他何等雷霆手段呢?

    她抿抿唇,压住直欲上翘的嘴角,不怕死地继续问:“那人的同犯怎么办?就这样放过么?”

    赵煜容色未变:“你说怎么办,听你的。”

    崔瑈颊边梨涡顿绽,也学他绕圈子:“要我说,敢欺负我们赵齐光大人,定得严惩才行。”

    “严惩。”

    赵煜一字一顿,慢慢重复道,很快,颔首:“那得好生想想,是该打她手板心呢,还是夸她做得不错,争取下次别再被我发现了。”

    一听这话,崔瑈撑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瞬间记起了在临江发生过的种种。

    ——彼时,她是怎么敢向他提出那个无礼请求的呢?可这人,偏偏就面不改色地答应下来,怎料有朝一日,却又被他用来作梗回怼!

    见崔瑈再不复先前忧虑,仍一个人在那儿乐不可支,赵煜也跟着轻轻笑了。

    这姑娘,以前他说什么她都信,眼下反倒不信了。

    若真有那一天,若她目光不再落于他身,心已游离……他其实想象不出自己会有何反应,唯一能确保的,仅是不伤害她罢了。

    早膳过后,马车驶出北府,平稳穿行于街巷之间。

    车内,赵煜正处理公文,旁侧的崔瑈原本手持《杜诗》在读,然而读着读着却走起神来。随着离入宫愈近,她开始复盘起先前没深想过的一些事来。

    昨日傍晚与赵瀛、赵元溥共进晚膳时,赵瀛问了句谁来带她,随后得赵煜回说是吴启宴,当朝首辅吴一本之子。崔瑈听后有些意外,很快又觉是了,犹记得去年聚会碰到吴玉如时,她便特意提及赵煜请她父亲多关照自己的事,想来恐怕那时就定了下来,不然吴二小姐也不会这般轻易透露。

    崔瑈一直以为会依翰林惯例,庶吉士入馆后由诸官安排教习大人。可一想到若无赵瀛此问,她都不知原来已定了吴启宴,而赵煜此前也从未对她提过……

    为什么?是此事在他看来并不重要,还是他担心她性子过直,羞于借他权势?崔瑈心想,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初听此事时,她的确别扭了一瞬。

    曾经无依无靠、仅凭自身和那几分运气才走到京城的人,必有排斥特权的充分理由。然而等到真正成了坐享其成者之后,她才明白拒绝诱惑有多难,也断然说不出拒绝。早在得到爹爹同窗韦知县的举荐时,崔瑈就已深知人脉的重要性,后来为了成为赵煜学生而万般揣摩其意,此举离圣人之旨更远。

    只是,她还是有些讶于他的选择。即便从未将他当作超脱世外之人,但她清楚,他终究不同于俗人,像她这样的俗人。更不曾动摇过关于他的“无我”之论。

    赵煜已打量了崔瑈好一会儿,见那姑娘兀自敛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准备收拾收拾书,快到宫门了。”他慢慢出声提醒一句。

    崔瑈怔愣,转头对上他清和目光,正欲开口时又抿紧了唇,只作无事。

    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犹豫。赵煜心底滑过了某种猜想。

    “怎么了?”

    她抬眼,反复斟酌间,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会顾忌我知道你做的那些安排?”

    崔瑈心想,他必然听得懂她真正要问的。亲疏有别,自古有之,小民如此,遑论权门?

    而你屡次为我破例,该说是违背己志,还是顺应本心?

    若世分阴阳,从今往后,究竟是阳奉阴违,还是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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