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学真
“干爹。”
司礼监,冯玉颤巍巍抬起头,小心地对着座位上的那位太监喊了一声,又立刻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出声。
此刻的他,一步一瘸,面色惨白,形容枯槁,早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昂。
本来,大婚那日冯海已经帮他向皇帝免罪了,但是没想到,皇帝转过头就命人把他抓了起来,虽免了死罪,可还是让他受了足足五十大板,打得他当场昏死过去,足足修养了大半个月,方才能勉强下地走动。
而刚能够下地,冯海就把他召了过来,也不说明意图。
座位上的冯海听到,也只是继续不紧不慢修着指甲,对冯玉的到来丝毫不在意。
冯玉见状,也只得战战兢兢等着,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房间内也只余轻微的锉刀磨指甲声。
冯海的动作似乎故意很慢一样,足足半个时辰,直站得冯玉双腿开始打摆,才吹了吹指甲,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回来了?”
冯玉立刻谄媚地笑了笑:“是、是。”
“嗯。这五十大板,滋味怎么样?”
冯玉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犯了两样杀头的重罪,如今只是挨了板子,已经是不错。”
“儿子知道……”
“今日让你来,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要做?”
冯玉的眼睛立刻一亮,忙不迭点头道:“做、做!谢干爹!”
“嗯。”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冯海拿出一封信,仔细看了起来。冯玉心里茫然,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等终于看完信,冯海冷笑一声,将信投入火盆中,看着迅速化为灰烬的信,冷冷道:“到底是个狼崽子,养不熟。”
冯玉闻言立刻跪下,惶恐磕头:“儿子绝无逆反之意,儿子一定为干爹尽心尽力,马首是瞻!”
冯海皱了皱眉,有些厌烦地瞥了他一眼:“行了,起来吧。”
冯玉立刻站起来,哂笑着。
“过来。”
冯玉愣了一下,随后将信将疑走过去。只见冯海伏在他耳边,小声嘱咐了一番,冯玉的脸色由疑惑转变为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
“你可记住了?”冯海说完,冷眼观察着冯玉的反应。
“干爹——这,若是被发现,儿子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就得看你本事了,你要是机灵点,自然不会被发现。”
“是……儿子一定会将这事办妥。”虽说着,可冯玉眼中毫无底气。
冯海也不在意,摆摆手:“行了,没别的事了,你退下吧。”
冯玉虽还有很多事想问,可听到冯海的命令,也只得乖乖退了出去。
等冯玉离开,冯海端起茶,慢悠悠品着,嘴里冷声道:“既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就择个机会除了吧。”
————
江南开宁商会,是江南一带最大的商会。
都说无奸不商,可开宁商会的会长唐高义却是个难得的例外。
他的开宁商会,其商路遍布大夏,隐隐行成垄断之势,大夏随便哪个城镇里随便进个铺子,都可能是开宁商会底下的。
不过他倒是没有如其他商会一般对别的小商会肆意打压,故而大夏的诸多商行铺子,就算搭不上开宁商会的门路,也能过得不错。
而唐高义本人更是乐善好施,在地方赈灾时出过不少人力物力,在民间的声誉也是极好。
只是可惜,唐高义后继无人,膝下虽有一子,可也许是太过宠溺的关系,那唐学真是个十足的纨绔浪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实在难以接手如此大的商会。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唐高义干脆让唐学真跟着一起去经商,一来让他涨涨见识,二来也是让他离那些狐朋狗友远一些。
“可算好了?”
唐高义坐在旁边,揣着手,冷脸看着唐学真。
此刻唐学真正一脸不情愿,摆着个臭脸坐在案几前,对着脸前摆着的一个算盘,半生不熟地拨弄着。
唐高义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他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抱怨道:“爹,您这突然来这一句,吓得我把刚算好的东西都忘了,我又得重新算!”
唐高义吹胡子瞪眼,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哼,你说说这是你第几次从头算过了?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却要反过头来怪我出声打扰,这是何处来的道理?”
“学艺不精就学艺不精呗……反正到时候有账房先生,也不用我来算,您不就从来没有亲自算过?”唐学真理直气壮地反驳。
“嘿?我如何没有亲自算过?只是未曾在你面前算过账,不然,若是账房做了假账,岂非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你给我再算,何时算出来咱何时走!”
“哈哈哈哈,唐老弟,虽说望子成龙,可这些事到底勉强不得,慢慢来便好啊,不然你与他可都不痛快。”
旁边的萧弘被逗得忍不住大笑。
唐高义听罢气愤道:“萧兄,他可都十四了,还天天在外面鬼混,要是再慢慢教,何时才能成器啊?”
“我哪里就鬼混了?出去玩玩都不行?”唐学真忍不住反驳,随后一脸自信地昂起头,“而且,我这次可算出来了,一共两万三千两白银,对不对?”
“当真?”
“当真!”
“哼。”唐高义拿出一个翻开的账本,甩到唐学真面前,“你好好看看,差了多少?”
唐学真看到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正是这批货物的账单,看到最底下,竟比自己算的足足多了一千两之多。
他顿时一阵心虚,尴尬地笑了笑,但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不对啊,您既然早都算出来了,何苦要我再算一遍,岂非浪费时间?您看,害萧伯父等了这样久。”
萧弘暗觉好笑,笑道:“此言差矣,我与你父亲交情颇深,哪里会因得耽搁了这点时间就气恼?反倒是你,别辜负了你父亲的良苦用心才是。”
唐高义拱了拱手:“小儿无状,难免冲撞了萧兄,还请萧兄莫要计较。”
“哪里的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我都是一样的。”
“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扰,既然货物已准备妥当,我便立即启程了。”
唐高义看了唐学真一眼,示意他跟上来,唐学真立刻如蒙大赦,兴高采烈跑了过去。
到了仓库,唐高义环视了一周,随后掀起最近的一个货箱,里面装满了白矾,他用手指捻了一点出来,确认无误后,方才又将货箱盖上。
唐学真在一边百无聊赖地闲逛着,见到唐高义放下货箱盖,试探问道:“可都确认好了?那咱走吧。”
“咱?”
“是啊,怎么了?”唐学真不解道。
“你也该历练历练,这货,就由你来送过去吧。”
“啊??”唐学真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唐高义,好像在期待他说自己只是在说笑。
望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唐高义没好气道:“啊什么?我这次有两批货物要送,要都送了这一批,另一批怎么办?”
“可、可、可……”唐学真结结巴巴了半天,最终冒出来了一句,“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你要连送个货都不会,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儿子!”唐高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是通关文碟,有了这个便可畅通无阻。”
说完,就转头出去了,留唐学真一人在这不知所措。
唐学真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回过头看了看唐高义离去的方向,已然没影了,想来是忙活另一批货物去了。
唐学真忍不住嘀咕:“送就送。等送完这货,我就悄悄溜了,天天让我算账算账,谁受得了,小爷我生下来是来享乐的,可不是给你干活的,切~”
他招呼镖队的人将货物搬上马车,自己则看也不看,钻进最前面的马车里,好整以暇等着他们弄完。
这镖队乃是从朱雀盟找来的,他还是很放心的,敢触朱雀盟霉头的土匪可不多。
过了一会儿,镖头过来敲了敲车身,问道:“货都装好了,唐少爷是现在就走,还是再等等?”
“那肯定是——咳咳!”他话说了一半,突然住嘴,虽没人看到他,他还是摆正了架势,自以为威严道:“那就,现在启程吧,有劳林镖头。”
“嘿嘿,朱雀盟办事您还不放心吗?”镖头回过头,喊了一声“起镖喽!”,随后,唐学真就感觉到车夫坐在了前头,扬了扬马鞭,马嘶鸣了一声,开始走了。
另外拉货物的马车紧随其后,前后左右还跟着单独骑马的镖师,有三十多人。
他不知道的是,唐高义一直在远远的看着。
见唐学真甩手掌柜一样直接就进了马车什么也不管,气的摇了摇头:“臭小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当然,唐学真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终于离开唐高义的唠叨,他心情很好,甚至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儿,但是哼了一半就不哼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前面的车夫能听见,到底自己也是这批货的主人,他还是想在这些镖师面前显得威严些的。
车队因为有货物的原因,走得并不快,到了两更天,也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正好行至郊外,路况很差,车队速度慢了起来,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车身又被敲响了,镖头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唐少爷,接下来的路晚上实在走不了,马儿也累了,您看不如在这休整一晚如何?”
唐学真闻言走了出来,他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四处看了看,愣了愣:“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有客栈休整啊?”
“不找客栈,就在这扎营。”
“扎营?”唐学真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几分好奇,顿感新鲜,“倒也可以,那就这么办吧。”
他从来没在外面扎过营,好奇地看着镖队的人忙活起来,等扎完帐篷,又拿出锅具架起火来,将带来的干粮倒进里面。
唐学真靠近一个火堆旁烤火。江南虽不像北方一样寒风肆虐,但湿气重,晚上也是很冷的,而且如附骨之蛆一样,随湿气粘在衣服上,颇为难受。
锅中的汤烧得咕嘟咕嘟的,已经飘起了饭香,闻得唐学真忍不住咽口水,他已经一顿没吃了,但是怕镖队的人觉得他娇生惯养,所以一直忍着。
饭终于烧好了,他腹内空空,可还是故作镇定地慢慢舀饭。
饭刚一入口,他就皱起了眉头,他速来锦衣玉食惯了,这饭没滋没味,还一股柴火熏过的怪味,让他难以下咽,可看镖队其他人都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咽了下去,勉强填了填肚子。
等吃完,眼见无事可做,便索性进了营帐,和衣而睡。
帐篷已是尽量找了块平整的地,可还是免不了有些小石头凸起,硌得慌,他翻来覆去的,强迫自己闭眼睡觉,终于是快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耳畔竟隐隐喧闹了起来,似乎是镖队的人在走动,还有……箭矢的声音!
他一下子清醒了,倏地坐起来,撩起账帘跑了出去,外面已经乱作一锅粥,几个人围在一个人前,那人肩膀中了一箭,满脸痛苦、动弹不得,镖头上前检查了一番,脸色大变,迅速拿起武器:“起来!组织防御!”
“是土匪!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