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赊 灵犀三重境
在妱儿的心境之中,都是一些她跟师傅师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多她亲身经历过,却因为年幼而完全不记得的画面,也都清晰在目。
她最想见的人是孟璇玑,最想依赖的人也是孟璇玑。似乎只有在这小小心里,妱儿才心甘情愿把自己当成女儿身。
随着心灯不断深入妱儿内心的世界,那些妱儿平日里不敢回忆的画面,也渐渐完整起来。
……
心境深处,妱儿能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师傅孟璇玑身前。
香门内充斥氤氲之气,气息从香门每一个地方蒸腾而出,又像流水一样在山川河流间飘荡。
没有昼夜之分,没有冷暖交替,没有人世的喧嚣,更没有大自然的生机盎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玉石。
亭台楼阁是玉石的,台阶小道是玉石的,雕塑装饰是玉石的,山岳碎石还是玉石的。
但凡香门里的气息所过之处,只有紧闭双眼的孟璇玑不是玉做的。若非那些氤氲之气像活的一样,整个香门都显得那般冷清,而又单调。
“好啦!还装模作样干什么?我是你师傅,又不是你的香主,怎么总觉得我欠你的一样?”
孟璇玑依然像个老人,声音厚重有力。他此刻站在一个无比空旷的广场中央,面对着仍旧衣衫破旧如乞丐的妱儿。
心境中的妱儿冷哼一声,似得理不饶人,完全没有转身的打算:“您刚才不是说只有你不嫌弃我丑,那为何每次带我出去都要换这么一身发酸发臭的职业装?”
“额,这个。为师是为了……”
“行!行!行!师傅您老每次都说为了我好,为了掩盖我身上独特的香气。可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要再换一身才能去天香山,而你和师兄却不用?”
“这个……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如今妱儿看到当初的自己,竟觉得有些好笑。在心境中再听孟璇玑的话,居然能听出师傅话里的无奈。
妱儿看着心境中的自己离开,孟璇玑的视线才渐渐收回,闭上双眼,如在感受着整个香门内的气息流动。
在心境之中,妱儿仿佛能感受到孟璇玑当初心中所想一样。
孟璇玑之所以闭上眼,就是不想亲眼看见眼前这副景象,因为眼前的香门跟十八年前截然不同。
足足半炷香的时间,心境中的妱儿才换了一身素白男装出现在孟璇玑视线里。她束着男子特有的发髻,黑发自然垂落,脸上那道伤疤刻意不遮不挡。
她是有意要给孟璇玑看的。
可她没曾想到,自己师傅竟然紧闭双眼,脸上带着太多怅然。
“师傅你不会真生妱儿的气吧?我已经成功赊香,能够担当赊香人大任了!”
心里的妱儿嘴上说着,还不忘像男子汉一样,用手拍着略显平坦的胸脯。
孟璇玑猛然睁开眼睛,猩红的眸子里充斥着无名的怒火:“你知道对于赊香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香门……门规?”
心境里的妱儿说出这句话,意识到是自己天真了。如果答案如此简单,师傅根本不会问。
就看到孟璇玑轻轻摇头,望向正对此处的天香山,一连说出三句话。
“忘我。”
“忘情。”
“忘欲。”
忘我?忘情?忘欲?
心境里的妱儿心里不停重复着,始终不得其解。
可是观望着心境中一切变化的妱儿,如今再听到这几个字时,忽然多出一些理解。
“没啦?”
心境里的妱儿张嘴瞪眼,脸上写满疑惑。
“就这些!”
孟璇玑缓和情绪,字字铿锵。
倒不是孟璇玑这做师傅的不愿意说,而是他的师傅当年也是如此简单地说了这六个字。
心境里的妱儿“切”了一声,心里总觉得师傅今日怪怪的。
“师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境里的妱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改雄性的嗓音,露出了她作为女儿家本色的音质。
孟璇玑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尽是柔和。
他望着香门内最高的天香山,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不像之前一样生涩:“十八年啦!”
“什么十八年了?师傅是说妱儿已经长大了吗?”
“你这小……丫头倒是臭美。不过说的也没错,我遇到襁褓中的你已经十八年了。”
孟璇张口的瞬间又改口,似乎这一刻不愿再欺骗自己和妱儿,终于肯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孟璇玑一口气道出自己碰巧将妱儿捡回香门的前因后果,言语之中终于又有了情绪。
他依然紧盯着天香山的方向,沉默许久。
心境里的妱儿从他背后走到身侧,他都没有一丝察觉。很显然,孟璇玑深陷于自己的回忆当中。
此时,妱儿想通过心境看清当时孟璇玑心中所想,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往日里总爱嬉皮笑脸的师傅,此刻却显得孤苦伶仃,背影清寒。
心境里的妱儿蹑手蹑脚地往孟璇玑身旁挪了挪,伸出手臂挽着他的胳膊。
而看着自己心境的妱儿,心底早已被不知名的泪水浸透。
师傅就是这世间最亲的人,毋庸置疑。
孟璇玑感觉到两只胳膊挽住自己,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一年,恰逢闰月。我作为香门最杰出的一代赊香人,外出历练……
可是等我回到香门时,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
门中弟子死伤无数,数位长老不知所踪,就连我最敬佩的人,也变成了逝者的冰肌玉骨……
我找遍了香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她似乎就这样消失了。”
孟璇玑说到这里,情绪无比激动。
妱儿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师傅,双臂生硬地抱紧了孟璇玑的胳膊。孟璇玑从来没有教会她怎么安慰别人,而她也只是凭心而动,不忍心看着师傅变成这样。
心境里的妱儿试探性地问:“她……是谁?”
孟璇玑忽然一笑,转身用右手抚摸着妱儿的脑袋。似乎此刻他没将妱儿当成小子,而是像贴心小棉袄。
孟璇玑没有回答妱儿的话,他似乎不愿再提起那些伤心往事,更不愿说出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
他顺势将右手抬起,一指天香山:“我就是在天香山顶发现的你师兄!
傻小子因为被玩伴偷走了衣服,光着屁股躲在一个很难发现的地方……”
“噗~终于抓到师兄小辫子了。”
心境里的妱儿一笑追问道:“师傅那我呢?您老人家又是从哪条臭水沟里把我捞上来的?”
梦璇玑收回视线,右手成勾叩在她脑门上。
“真要是臭水沟反倒好了,这样我也不会捡个假小子回来当徒弟,坏了香门规矩!”
“说嘛说嘛说嘛!您刚才也说十八年了,十八年前我在哪?”
心境里的妱儿紧紧抱着孟璇玑的胳膊不放,竟让看着这一幕的妱儿心生羡慕。
是的,妱儿也会羡慕自己,曾经那个有师傅作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