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杜鹃花啊
陈锦和这才想起来，这桩丑事还有一个女主角。
“你叫什么？”
“奴婢水伊人。”
那小宫女声音虽弱，却也并不胆怯。
“好名字，与你倒是相配……你是伺候白少卿的？”
陈锦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跟她攀谈了起来。
水伊人依旧是低着头，慢慢答道：“奴婢并没有这个福气，奴婢在天工处当差。”
陈锦和没头没脑突然来了一句。
“后悔吗？”
水伊人一愣，竟不自觉抬起了头，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陈锦和。
“陛下什么意思？”
“遇见白羽生，后悔吗？”
水伊人昂着头，一脸平和，微笑道：“奴婢一生孤苦，从未有过半分欢愉。唯一的欢喜便是白少卿。奴婢不后悔。”
陈锦和嘴角浮现一丝讽刺的微笑：“哪怕他刚才那副嘴脸，你也不后悔？”
水伊人似被刺中了什么痛处，竟眼睛一红落下泪来。之前任凭白羽生嚎得再响她也只是默默低着头，硬是不肯落泪，这会儿倒是哭了。
却还是固执道：“不，不后悔。”
陈锦和挥了挥衣袖，转身不再看她：“真是愚蠢啊……下辈子若是还投了女胎，记得找一个聪明的壳子托生。”
月落小心翼翼问道：“陛下，那……如何处置她？”
陈锦和淡漠道：“让她与她的情郎一起去吧？黄泉路上还有人一起做个伴。也算全了她这一片痴心。”
屏退左右后，永福宫只剩下了陈锦和与纳兰朔。
纳兰朔沉默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杀他的。”
陈锦和一脸自在地饮茶，悠悠道：“我知道啊。”
纳兰朔有点着急：“我都跟你说了他的身份，你又为何一定要杀他？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陈锦和看向他，从容回道：“我知道的啊，杀了他那位又会想方设法送人来，烦死了。”
“你明知道，那你还……”
“可……被别人碰过的东西，我是一定不会再留着的。”
她的眼神平静而又深邃，仿佛只是摔个茶碗或者花瓶，根本不是那个整天围着她笑的美貌少年。
纳兰朔看着眼前的陈锦和不自觉地起了冷汗。他突然明白了，她哪里是因为嫉妒杀的白羽生，她就是不喜欢别人背叛她。背叛她的人她绝不会再留。
她与先帝，真的很像。
陈锦和忽然灿然一笑，道：“被这事一打岔，差点忘了……”
她从袖子里拽出一枝开得极好的杜鹃花递给纳兰朔。
“呐，答应你的。阿朔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纳兰朔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是他多虑了吧，锦和只是任性，她本性善良。今日应该是气极了，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他伸手接过杜鹃花，轻声问道：“你还记得？”
陈锦和笑道：“那当然啦！阿朔的话，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杜鹃？”
陈锦和被他问住了，心道：“你自己想要的，你问我？”
嘴上却道：“因为好看？”
纳兰朔眼神一黯。
果然，她不记得了。这不过都是他一个人的回忆罢了。
那年陈锦和七岁，她向来不爱学，到了七岁才开始学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还梳着总角的陈锦和摇着头晃着脚，有一句没一句地看着书念，她突然停下，看着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书的纳兰朔。
“朔哥哥，什么是红豆？”
“公主可吃过荷花酥？”
“吃过啊。”
“荷花酥里的陷就是红豆。”
“原来那个就是红豆啊……那什么是相思？”
纳兰朔也不过才十岁，虽然少年老成，能诗能赋，可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很多事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他既担了她一句哥哥，便不想失了面子。
“相思……相思就是一个人心里有另一个人，无论人在哪里都会思念他。”
“哦……”陈锦和恍然大悟。
她又问：“那红豆最相思是什么意思？”
“那该是，若你思念一个人却无法直言就送他红豆，那人便知道了。”
“哇。原来是这个意思……”陈锦和开心地拍着巴掌，“朔哥哥你知道的真多。”
“可为什么是红豆呢？红豆又不好看，又糊又烂的。”她只见过作为馅料存在的红豆，便以为红豆就是那样的。
纳兰朔笑问：“那公主觉得，该送什么呢？”
陈锦和小嘴一撅，环视了四周，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园中开得最灿烂的杜鹃花道：“那个，如果是我我就送那个。”
她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只是当时那一瞬间觉得这花开得灿烂夺目，便顺手指了。
她早已不记得了，但是纳兰朔却一直记在心里。倒也不是他那时对陈锦和有什么别的心思，一个十岁的男孩对着七岁的女孩，能有什么情意。只是后来等他再大些岁数后，便写了句诗。
闻君不解相思意
错认杜鹃寄情思
无数名门淑女都读过这句，也都知晓纳兰公子最爱的便是杜鹃花。
独她不知道而已。
他握着杜鹃花，看到陈锦和离开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夜，陈锦和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对着烛火长吁短叹。
星沉很有眼力介，上前询问：“陛下，可是寂寞了？”
陈锦和白着脸虚弱道：“从前都是小羽陪着朕，与朕谈笑。如今他突然不在了，朕怎能不寂寞？”
月落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
陈锦和看出来了，不悦道：“有话你就说，跟着朕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朕最讨厌人支支吾吾的吗？”
月落吐了吐舌头，凑近了道：“陛下，奴婢有个问题。我也是随便问问，您要是不愿回答，完全不用理会我。”
陈锦和点点头，批准了。
“陛下，那个水伊人……若是她今日说她自己后悔了，您还会杀她吗？”
陈锦和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忽问：“星沉，你觉得呢？”
星沉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被卷进来了，只好老实回道：“陛下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东西要毁掉，碰了东西的人又怎么可能留着。”
陈锦和赞赏道：“还是星沉通透些。”
“谢陛下夸赞。”
陈锦和一脸期待地看着星沉：“那如此通透的你，知道朕现在需要什么吗？”
星沉略一思索，眨眨眼道：“听闻仙乐阁新来了一批乐师，都是技艺精湛的少年郎君。当然啦，少年不少年的也不重要，主要就是技艺精湛。不如召来给陛下解解闷？”
陈锦和眼中精光一现，后又淡定道：“不好吧……小羽刚去，朕就传乐师作乐。毕竟，朕还是很难过的。”
星沉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白少卿之死陛下自然是沉痛万分，夜不能寐，这样下去必会损伤龙体。所以才需要乐师前来纾解一二。”
陈锦和点头：“言之有理，那你去办吧。”
“是。”
星沉领命欲走。
“等等，让他们穿得素净点，毕竟……哎……”
“陛下情深意重，奴婢知道的。”
“去吧……”
主仆二人之间默契十足，看得一旁的月落傻了眼。
“陛下，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陈锦和拣了个舒服的姿势上了卧榻，笑道：“你啊，该学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