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砍柴刀
那几个奋起反抗的青年，人固然长得高大壮实且勇气可嘉，可终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而已。
所以最后，这倒捋虎须的结局可想而知——他们有的被打趴下，一躺就是好半载。有的被打瘸了腿脚，落下个终身残废。
就算运气较好的，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终日都离不得药钵汤罐。
各人遭际不尽相同，最终昭告的结论却是出奇地一致。
那就是：这个叫做刘乐川的人，确实是个惹不起的大恶人，心狠手辣，谁得罪了谁倒霉。
因为打遍汪塘街道无敌手的光辉战绩，刘乐川自然而然就被视为“下山猛虎”。
从那以后，他纵横街坊上下，飞扬跋扈、为所欲为，耀武扬威、风光至极。
整个汪塘上下，“下山虎”刘乐川大名鼎鼎，谁不畏服？
他谁的钱都收过使过，可偏偏就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少年半大小子夜飞雪的，哪怕半个铜子儿。
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夜飞雪东西卖得太快，无巧不巧地钻了“下山虎”团伙的空子。
毕竟他只是逢场赶集，而且进市场进得特别早，买卖速度又相当快。
往往等刘乐川睡到午牌时分，派属下兄弟慢条斯理、吊儿郎当地来市场收钱时，他夜飞雪早就大吉利市收摊奔走到了回家的半途中。
不过，“下山虎”既然能够称霸汪塘，确实也并非省油的灯。对于这屡屡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耍滑头弄小聪明伎俩的臭小子，他早就有所注意。
“下山虎”当然不愿意被别人钻了空子，反而讨了他的便宜。
他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候，把从前从指缝里疏漏出的这笔油水，要连本带利、加息十倍以上追捞回来。
“下山虎”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就决定把行动定在了这一天。
大清早上，夜飞雪一进街道，就被他特意派出的左右手钱宝、钱贵兄弟严密地监视了起来。
而对于这一切，夜飞雪当然毫不知情。
牢记着老板吩咐的少年，他径直走进了铁匠铺子。
但见里面花火灼烁，榔锤叮当作响。那是铁匠赤膊着膀子和他徒弟工作得正欢交织出来的乐章。
知道铁匠姓褚，夜飞雪就站在门边大声打招呼：“褚老板，今儿我来取货啦。”
由于打铁声太过嘈杂，褚铁匠并没听清楚少年的话。
不过，在抬眼瞭了一眼来人之后，他认得是山水乡李三六的徒弟，点头认可：“哎，小伙子，拿砍柴刀来呐？”
说完这句，褚铁匠就将手上的铁钳柄转手交给徒弟，顺势搁下锤子，走进旁边简易隔断的储物间，取出了一把连柄到尾，大约尺来寸许长的柴刀来。
夜飞雪看那柴刀柄通体黑不溜秋，光光的只是一片铁杆似的。
而且刀柄还要自己安上木把，刃口看上去也不太锋利，拿回去非得好好磨几天才能正常使用。
更别说一些什么比较美观的标记装潢纹路，通统都是没有的事。这粗制滥造劲，可远远比不上其它铁匠铺子的普通工艺水准。
半大少年郎都爱漂亮花头，夜飞雪心中顿时觉得很是亏了，板着个小脸，许久也拉不出半瓣笑容来。
沉默里憋了一会儿屈，少年就终于忍不住开口挑刺：“褚老板，你看看，你这能叫做柴刀么？”
“不叫柴刀它叫啥？”褚铁匠满脸不爽，“我打了半辈子菜刀柴刀、锄头铁耙，我真不知道柴刀长什么模样。”
夜飞雪当然听得出对方话里话外的嘲讽。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在乎，想砍价的话，就非得摆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架势。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事当然绝不能含糊。
“长什么模样也不能就长这样啊，褚老板。”夜飞雪皱眉指着柴刀好几处瑕疵：“不但做工粗糙至极，而且居然连个、连个手柄也没有。
而且，你就用这么一块破牛皮纸包着。看没看相、卖没卖相。
我老板给你们这做了不少生意了吧？店里再忙你也不能这样杀熟哇。”
褚老板连忙叫苦不迭：“我说小哥，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熟人，说杀熟就诛心了。生意再好再忙，也都赖大家看重是不？
做用具，重要的不是外观，而是要好用、耐用。
你别看别家都玩那些花里胡哨的道道，可我敢打包票，我老褚家造的东西，就比它们好用耐用。倘若话里有假，本店假一赔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是砍不了多少价钱了。可这刀肯定得要。
夜飞雪脑海里琢磨了琢磨，觉得对方说得也大体属实情，就不再继续纠缠。
当下他把柴刀验收了，从怀中掏出荷包，捡出一抓碎银，放在店家收账的小方桌上：“那好，褚老板，大家都是熟人，话就说在明处。
这东西你既然做得随便，价钱上我就不能太吃亏了。货我收下了，不讲二话，但价格上，必须短少你几钱。”
褚铁匠连忙取过戥子，戥戥那些银子，只见刚好七钱二分。
他便露出个很为难的脸子来：“唉呀小哥，这价钱你可得再公道些。”
夜飞雪极其老练地回答：“公不公道，你褚老板自己心中有数。而我这边呢，也自有杆子秤掂量过的。
价格上，我就是这么的一口价，倘若老板硬不舍得卖，那现在就原物奉还。倘若是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话不多说，这就拿货走人。”
“瞧这小哥，”褚铁匠马上换上另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又顺水推船地加了几句奉承，“看着年纪不大，人精朗得很嘛，难怪能替李三六担半个家。
好，既然你利落，咱也得痛快。这人情账，我乐意送。巴掌大小店，可不就巴靠着你们老客户的回头生意嘛！”
夜飞雪也不跟他啰嗦，把砍柴刀好生放在箱笼里头，当即告辞出了铁匠铺子。
路上少年边走边想些乱七八糟的心事，越想越发上劲，归心似箭，脚下的步伐，也随着迈得越发地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