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宝物
“阿爷。”
“凤珍,进来吧。”孙腾将密信重新收了起来。
“阿爷。”
午后的书房有些昏暗,室内尚未掌灯,幸好有一炉旺旺的炭火抵挡了大部分寒冷,孙凤珍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问:“阿爷,孩儿把灯点上如何?”
“无需,你坐下。”孙腾摆了摆手,问道:“凤璟出城了吗?”
“出城了。”孙凤珍恭敬地回答道:“孩儿亲自将阿弟送出南门,并叮嘱了邢通,一路上要看顾好阿弟。”
“嗯。”孙腾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阿爷,为何如此急促将阿弟送往洛州?”孙凤珍小心地问道:“为何不等过了新年?宇文泰真的挑起边衅了?”
孙腾看了一眼孙凤珍,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朝中出了大事。”
孙凤珍心中悚然一惊,追问:“出了何事?”
孙腾略微压低了声音,“昨日我接到晋阳密信,大王于前日病薨。”
“啊!”
孙家大靠山的死讯让孙凤珍大惊失色,旋即他十分不解地问:“可,可这与阿弟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孙腾哼哼了两声,“干系甚大。”
“孩儿愚钝,请阿爷教诲。”
“我来问你,阿爷我位极人臣,我孙家坐享富贵,你可知为何?”
“阿爷为朝廷屡建功勋,是国家砥柱,自然得居高位。”
“呵呵,此话冠冕堂皇了些。”孙腾笑着说:“我孙家能有今天,全赖大王宠信。如今大王薨逝,你说我孙家该如何长保富贵?”
“这……”孙凤珍想了想,回答道:“即便大王薨逝,世子继位,那也得倚重阿爷啊。”
“我儿想简单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孙腾叹道:“为父追随大王东征西讨二十余载,鞍前马后,才有今日富贵,大王宠任于我,那是为父与大王之间的恩情因果。富贵遭人妒,世子继位,为父于世子既无功劳又无恩情,一旦失宠失势,福祸就在旦夕之间。”
孙凤珍听得后背冒起了冷汗,焦急地问道:“阿爷,那如何是好?”
“你说该如何?”
“为世子立功。”
“谈何容易啊,这些年兵戈不起,哪来的功劳可立。”
“那与世子结下恩情。”
“那如何才能与世子结下恩情?”
孙凤珍想了想,回道:“进献宝物财货,博世子欢心。”
“宝物财货,呵,我儿愚钝。”孙腾驳道:“什么宝货是我有而大王没有的。大王权势滔天,天下财物宝货予取予求,向世子献宝,呵,与穷家炫富何异?”
“这……”孙凤珍被说得脸上一红,一时愣在了那里。
看着孙凤珍一脸尬色,孙腾又笑了笑,说:“要说宝物,我孙家还真有一宝。”
“哦,什么宝物?”孙凤珍听得有点雾水,“孩儿从未听阿爷说过家中有宝物。”
孙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可知我因何要将凤璟支到洛州去?”
“这…”孙凤珍脑子里拼命打转,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起,他试探地问道:“阿爷说的宝物难道是玉仪?”
孙腾微微点了点头。
孙凤珍心中掀起了滔天波浪,自古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阿爷是存了献美固宠的心思,才故意把二弟支到洛州去的,“阿爷,可、可……”
孙腾知道孙凤珍要说什么,他摆了摆手,叹息道:“阿爷知道你要说什么,阿爷也知道凤璟和玉仪青梅竹马互生情愫,可为之奈何呀,男欢女爱与家族存亡孰轻孰重,我儿难道分不清楚吗?”
“孩儿自是知道轻重,可二弟他…”
“所以我要把他支走。”孙腾解释说:“凤璟性子刚直冲动,我怕他会闯出祸事来,等木已成舟,再跟他好好说吧。”
“那玉仪能答应吗。”
“哼。”孙腾冷哼了一声,道:“我孙家于她有活命之恩,又养她二十载,也该是她报恩了。凤珍,你去把玉仪唤来,就说阿爷有事找她,让人把灯点上。”
“嗯,孩儿这就去。”
朱阁绮户,西窗独坐。
元玉仪呆呆地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又是悠悠一叹,虽然只过了半日,心底的思念和牵挂却止不住地在疯长。
“玉仪,玉仪……。”
元玉仪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飘飞的思绪被略显焦急的呼唤声拉了回来,她听是孙凤珍的声音,急忙应道:“大兄唤玉仪何事?”
“玉仪,阿爷有事找你。”
“大兄稍待。”
听是孙腾唤,元玉仪赶忙将手里的玉佩放进锦盒,匆匆照了下仪容,下了楼对孙凤珍施礼,问:“不知阿爷唤我何事?”
“我也不知。”孙凤珍挤了挤笑脸,说:“阿爷让你去他书房,有事交待。”
“嗯。”元玉仪应了一声,跟着孙凤珍朝东院去。
孙腾平素极少找她,今日先是孙凤璟突然匆匆忙忙地来告别说是赶去洛州军前效力,现在孙腾又特意让孙凤珍来唤她,元玉仪心中难免忐忑不安起来。
“阿爷,玉仪来了。”
“玉仪来啦。”房内传来孙腾温和的声音,“快进来吧,外头天冷。”
“阿爷。”元玉仪低着头怯怯地给孙腾施了一礼。
“坐吧。”孙腾满目慈祥地看了一眼元玉仪,道:“阿爷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阿爷有事尽管吩咐。”
孙腾看了一眼孙凤珍,孙凤珍会意,“阿爷,孩儿先告退了。”
“嗯,去吧。”孙凤珍一走,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元玉仪更觉不自在了。
“咳。”孙腾干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些,他问道:“玉仪近来都忙些什么啊?”
“没忙什么。”元玉仪不敢看孙腾,她低眉回道:“就是学些女红和曲子。”
“玉仪的阮咸阿爷好久没听了。”
“等玉仪学好新曲,再弹给阿爷听。”
“好,好。”孙腾拊掌笑道:“玉仪的阮咸技艺丝毫不逊于大家,阿爷有耳福。”
元玉仪被孙腾夸得脸上微红,“阿爷谬赞。”
“咳、咳。”孙腾又干咳了两声,说道:“阿爷要是记得没错的话,玉仪今年已二十有三了吧。”
“嗯。”
“岁月不拘啊。”孙腾突然有点伤怀地回忆道:“当年玉仪初来时才、才这么点高,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尔朱荣残暴不仁,于河阴大肆屠戮宗室贵戚公卿大臣,死难者两千余,破家灭族罹难者更是不计其数。”孙腾怜惜地看了一眼元玉仪,“尔朱荣诬陷你祖父谋逆,欲将你家赶尽杀绝。你年幼无辜,阿爷不忍你为贼人所害,故动了恻隐之心,幸有苍天护佑,你终逃得过劫难。”
元玉仪的眼圈红了,她拭着泪珠,满怀感激道:“阿爷活命养育之恩,玉仪此生难报。”
“当年北地大乱,兵连祸结,小女凤璎于乱军之中与我失散,这么多年来一直寻访不得,唉……”说到伤心处,孙腾擦了擦眼睛,“阿爷遇到玉仪时,玉仪与凤璎一般大哩,阿爷是一直把凤仪视若亲生……”
孙腾又抹了下眼睛,戚戚然道:“凤璎寻不着,上天晓得阿爷心痛,故送了玉仪来,也算是全了阿爷心愿,唉……,只可惜你我父女缘分也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