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君心

    天朗气清，碧水环绕，一座恢宏的复式红楼伫立于苏河之上。

    这是云溪城最繁华的酒楼——秦歌楼。

    十三丈高的楼台临水而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长桥卧波，复道行空。

    站在顶层，可以俯瞰整座云溪城。

    平日里，秦歌楼人声吵杂，歌舞升平。尤其是每月的初五，更是座无虚席。无数公子贵客在这里一掷千金，只为听得清韵娘子一曲。

    今天是六月初五，秦歌楼却一反常态的空寂喑哑。

    叮叮当当——

    一阵珠击钗打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打扮华丽的女人从小桥的另一边飞奔而来。她两手攥着缀满珠饰的裙子，头上的翡翠玛瑙晃得叮当作响。

    她一路跑过长桥，拉开了正中央最沉重的那扇大门。

    里面不见一人。

    她站上红台，朝楼上喊：“宜君，你在这里吗？”

    没人应声。

    她又喊了几句，也没声。

    她急得眉头直皱，打算离开。

    忽然一个平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在。”

    闻言，堂内的女子焦急地呼喊：“越东军已经攻破攻云溪城门了，快跟我走吧！”

    修宜君稳坐镜前，像昨天一样，在梨心填满香料，点燃了香炉。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她起身走出了房门，站在围栏边对着楼下的人莞尔一笑。

    “符离姐，你走吧。”

    符离缓着气，焦躁地问她：“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群官兵不会放过你的，再说我一个人能去哪儿？”

    修宜君仍是一步未挪，语气温柔淡然：“你可以去找黎瑞，他会保你的，毕竟你们的交情也不算浅。不过，还是谢谢你记着我。”

    听到这句话，符离的脸色变了，“你……你都知道？”

    “嗯。你走吧，不必担心我。”

    符离还是犹豫着不肯走。

    修宜君抬眼环顾了一圈。

    这里，只不过是一座精致的牢笼罢了。

    想到这般宿命，她有些释然，对符离说：“请你替我告诉他，今日之后，我们的债就清了。”

    符离不再劝她。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看起来温顺，骨子却最是倔强。

    她叹了一口气，“你保重，还有……对不起。”

    修宜君没答话，也不看她。

    符离也没再说话，转身离去了。

    环钗相撞的声音消失在远处。

    修宜君看着空荡荡的楼阁，一时有些恍惚。

    她拿出药瓶里的三味糖吃了一颗，打算稳一稳心神。

    苦味和酸味在口中泛开，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直到最后一丝甜味在舌尖消失，她才睁开双眼，喃喃念了一句：“应该快到了。”

    转身推开一扇房门，屋内一排排衣架上，全是姹紫嫣红的锦绣罗衫，都是符离为她置办的。她一眼也没有看，而是走到角落打开一个落灰的木箱，从里面翻出一件皱巴巴的纱裙。

    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她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笑意。

    她抱着衣服下楼烧起炭火，准备熨烫。

    慢条斯理地熨好后，她说了一句：“你们也不用时刻都盯着我，我跑不到哪儿去。”

    仿佛是自言自语，门外却有人回应了她。

    一个男人的“哼”声传了进来，语气中透露着不快。

    修宜君没理会他，关上房门换了衣服。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素色的水月衫穿上身，还是好看，只是穿着它的人已没有了当年的神韵。现在的她面色苍白，神貌憔悴，乍一看，真像秦涉川说的——披麻戴孝。

    她又上了一道妆，勉强让脸颊浮起一层血色。

    梳妆完毕，她就坐在大堂正中央铺着锦绣红纹地毯的红台之上，静静等着。

    她知道，那些人还在暗处盯着她。

    从正午等到了日落西山，终于听到了甲胄撞击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大门，传到了大堂。

    来的人还不少。

    沉重的几声“吱呀”，雕花大门被推开。金色的阳光窜了进来，仿佛打开了时间隧道。修宜君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穿银色战甲的将军。

    就像当年在军营第一次见他真容，她这回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修宜君率先开口：“我知道你会来的。”

    秦涉川按停随从的将士，向身旁的副将说：“卢续，你带他们在外面守着。”

    言毕，他拿下银盔，独自走进了大堂。

    物是人已非，那个人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但他的心里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把手按在刀把上，面不改色地问：“今日听的什么曲？”

    “今日没有曲。”

    修宜君站在红台中央，朝他伸出手，笑盈盈地说：“给你跳一段如何？”

    秦涉川想拒绝，但熟悉的感觉麻痹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她去了。

    暗处的箭搭上了弓弦。

    夕阳余晖中，她光着脚为他跳了最后一支醉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