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杀夫证道无情人(十八)
细白的手指接过他手中的糕点, 清亮的眸子抬起,那眼底的眷恋清晰得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将人心底照亮。
玄隐道祖眼神蓦然深邃。
手中空空的布帛被一阵风卷起, 飘落山崖下。
……
“你还未渡劫飞升,阿云。这一次的魔族动乱,我和你师兄去就可以。”
少年坐在月下窗阁前轻轻擦拭着剑上的流苏。
他最近有些奇怪, 三个月前,就在某个晚上, 他忽然之间好像被打通了仙脉搏似的。
法力忽然之间开始突飞猛进,迅速地通了灵脉,结了仙元。
“师尊,我可以的。”
少年示范了一下操纵离水剑的招式,“您看,我都会了。”
他的确很有天赋。
原来, 过去那十年, 是他还没有开窍。
他和师兄一样,都是修元界的天才。
少年从未如此开心过, 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师尊一起去除魔卫道,护佑苍生。
“阿云, 你不用去。”
师尊却还是说着刚刚那句话, “你仙元不稳, 道心尚初。记住,往后要勤勉修习,和你师兄一起……护佑三界。”
少年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可又不知奇怪在哪里。
“好, 那徒儿便在这里等着师尊回来。”
他还没意识到, 这一次的仙魔大战将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平乱,师尊和师兄一定会像从前一样,不出三五日就能回来。
然而,他错了。
这一场仙魔大战,打了足足三个月,仙门百家几乎被耗尽,连师兄都重伤。
人人都说。
他的师尊马上就要飞升九天仙界,成为真正的神祇。
这样厉害的人,不可能会受伤的。
时雾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只恨自己没有飞升,不能像师兄那样,跟在师尊身边保护他。
可那种感觉朦朦胧胧的。
又好似没有从前那样急切,就像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师尊以身祭阵那一日,他眼皮一直跳,禁不住便跟着下了魔界,看到那滔天的阵法将那人最后一缕魂魄撕扯殆尽,他一瞬间眼眶发红。
“师尊——!”
“别过去!”
师兄袖中一道捆仙绳将他紧紧束缚,“阿云,师尊,他……他是自己决定以身祭阵,他,他是为了拯救三界,阵法一旦启动,他……他注定神魂俱灭,不可能能活下来。”
“不,你怎么可以让他死,你,镜渊,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为什么看着他死!”
在那一瞬间,少年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怀中的离水剑不断发出震颤的嗡鸣声,不断告诉那个人,它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
时雾心痛如绞,可又好像,也没有那么痛。
比起痛。
更多的,是怨,是憎。
他的心,冷漠如一块磐石。
“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他!我师尊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凭什么仙魔之战,要他殒没!”
“我不懂,这是什么天道,这是什么个狗屁正道!”
时雾手中紧紧握着离水,在这一刻,失去旧主的离水终于彻底认他为主。
少年眼底被激出一片冷厉的狠光。
你也不护着他。
镜渊,你眼睁睁看着他死,你飞升又有何用。
你应当护着他啊……飞升,为什么,为什么飞升的是你,如果是我飞升的话,如果……如果飞升的人是我……
我绝不会让他死的!
裹挟着寒风的霜雪吹过少年的眉眼,竟惊动他眉心的仙印。
“师兄,你也受伤了。”
时雾手摁上离水剑鞘,瞳仁冷漠地看向背对着他的人,“仙魔大战结束了,没有危险了。我替你……疗伤吧。”
“……好。”
镜渊解开衣袍,露出鲜血淋漓的后背,“师尊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感怀,说到底,还是天道残忍,命数如此,谁都……唔!!”
滴答,滴答。
镜渊看着破开下腹的那一柄长剑,眼神错愕。
“师,师弟……你……”
少年剑法极好,趁着镜渊重伤不备,竟凭借着手中仙剑将其仙元瞬间挖出。
随着仙元的靠近,少年眉心仙印渐浓。
镜渊倒在一片血泊中,看着少年冷漠的眉眼,“你,你……”
他记得少年曾经温柔乖巧,如同白团子一般可爱。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会露出这样水波不兴的绝情眼神。
“师兄。”
少年声音寒凉如月,“我没有耐心一点点修炼了。”
轰隆隆——
飞升之劫,一瞬间劈落在他头顶。
眉心仙印顿成,滔天的仙气萦绕在他周身。
“这一次,换我飞升。”
……
无数破碎的记忆,随着灯火的闪烁坠入那一具魂魄的脑海。
魂魄撕裂重组的疼痛,却比不过那些带来的震慑。
他是——
是百年前的玄隐道祖。
是时雾心心念念许多年,一心想要复活的恩师!
属于道祖仙师千年的厚重记忆贯入脑海。
他百年前最心爱的小徒弟,他从凡尘界带回来,疼爱如眼珠一般,一点点养大的那个孩子……
竟然在短短百年内,做了那么多事情。
眉心仙印渐生,季元雪看着满天紫雷,浓厚的记忆一点点拼凑回来,几乎要将他完全湮灭。
时雾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别人。
就是自己。
垂下头,他看到怀中被折磨得满身青紫的人。
瞳仁骤缩。
他颤颤巍巍地将怀里人抱紧。
“阿云……”
第四道天雷降落时,季元雪猛然间一个挥袖,即将缝补的神魂再一次被天雷劈散些许。
他为复活自己,可以背信弃义挖走师兄的仙元飞升,可以吸纳众多徒弟的法力拼凑他碎裂的仙体,可以付出一切。
季元雪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灵脉俱断的人。
“阿云,你怎么敢——”
敢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死之前,不是已经好好教导你,要顺应天道,要潜心修习。
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你明明——都没有情根了啊!
轰隆隆!
天雷阵阵。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百年前。
没,没时间了!
季元雪双眼殷红,不知所措地拢着身上人。他一挥袖打翻神灯,不等神魂聚齐,便在身下召唤出一道强大的传送阵。
神魂不全,强行抵抗天雷召阵让他胸口血气上涌,唇角竟透出些许血色。
刹那间,他抱着人来到凡尘界。
回到了他曾和转世后的自己住过的小屋,将其复原。
一道治愈术将时雾身上的斑斑痕迹尽数抹去,可自己的残酷地做过的一切,却像是烙铁印在心头,清晰得恍如眼前。
这一段时间。
他简直太愚蠢了。
他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曾经视若珍宝,恨不能护他千年万年,可倏忽不过百年……他竟然,竟然可以对此人这般残忍。
正道,天道。
为了他自以为的正义,为了这种愚昧不堪,自以为公道的念头。
这样折磨他,这样报复他。
百年前,他就这样死在他的眼前,魂魄尽碎,仙体消散。
那时候,阿云那时才十五岁啊。
这要他……如何去相信什么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不疼,不疼,阿云……我不是,不是为三界而死的,不是。”
季元雪颤着声音,看着已经被自己炼成鼎炉的,已经长大时雾。
如他想象中一般好看,不,比他想象中。
更加明丽,惊艳。
宛如凌霄花一般。
教人一眼就心动。
原来,这便是你百年后,长大的模样。
季元雪不知所措地凝出一个竹杯,将里头地水热上,在渡一些灵法到里头,喂到时雾的嘴里去,可那人沉沉昏厥着,已经全然没了意识。
“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释怀的,我明明……已经碾碎了你的情根,为什么……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在根本不爱我的情况下。
还要这样一次又一次,为我逆天改命。
季元雪猛然间心头血气翻涌,道侣印的作用下,他也不似前世那么克制,蓦然间将手中竹杯中的水引入口中,再对着时雾苍白的嘴唇印上。
“嗯……呜……”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吻他的小徒弟。
不是作为季元雪,那个一心向善,却一直被无情的师尊辜负的小仙修。
而是作为玄隐道祖。
时光恍然好似百年。
他克制那么久,一直以来,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不过是这样一道亲吻罢了。
他怪他绝情。
怨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别人,始终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设计他入魔,将他造成炉鼎之身,以他自以为是的正义,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磋磨到如今地步。
是他忘了,百年前。这人的情根——
正是被被自己亲手碾碎。
他怎么可能会懂爱。
他怎么可能,会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