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唯一的头发
黑土妖怪被白易单手拎到旅馆的木凳上，放下后发现这个小妖有些小，被桌子挡住了大半，坐在对面只能看见它头顶上支棱起来的黄色花朵，于是他又捏着小黄花的花径，把它提到桌子上。
它看起来非常拘谨，黄豆般的小圆眼一眨一眨，静静地凝望着楚凉。
楚凉也十分拘谨，搓了搓手，不知道如何面对第一位客人。
她神游天外，想一块土会喜欢吃什么……
农家肥吗？
这可有些难度。
想着想着，她这才看见黑土妖怪原来是有四肢的，如野草茎一般，细小修长，不仅如此，细看还能看见是草根一样的手指。
此刻它正左手搭在右手上，更为细小的手指头纠结地缠绕在一起。
看上去，它很紧张呀。
楚凉抿着嘴角，先开口道：“你好，欢迎光临妖界旅馆。”
一旁吃苹果的白易听罢，斜眼看了下楚凉，无声笑了下。
黑土妖怪眼睛霎时间扑闪扑闪起来，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分开，激动地说：“叽噜，咕咕咕，噜噜里，叽哩咕咕咕噜噜……”
楚凉：……什么东西？
她面色僵硬地转头看向白易，“它在说什么？”
小妖怪停下，一同期待地望向那只妖气强盛的大妖。
白易咽下口里的苹果，淡淡地说：“它说——”
忽而话语一顿，他撇下嘴角，轻轻咳了咳，“它说什么我怎会知晓，我又并非妖怪，听不懂它的话。”
楚凉扶额。
她突然后悔为什么要装作看不出他的伪装了。
“不过，我是一个理解能力非常强的人。”白易飞快地找补，对着黑土妖怪说，“你表演一下，我能看得懂。”
黑土妖怪头顶上的黄花弯了弯，弯成一个“？”的形状。
“咕噜叽叽咕噜？”
白易粉色眼眸微微眯起来，“让你演就演。”
“叽里1
收到威胁的小妖下意识捂住自己头顶的花，忙不迭点点头。
楚凉这一瞬间只觉得身边坐了个□□一样的存在，无奈又好笑，琢磨着要不要坦白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黑土妖怪已经听话地开始表演起来。
它野草茎的双手合起来，靠在一旁，闭上眼发出打呼噜的声音。
白易靠在椅子上，神情自若地解说道：“这类弱妖喜水。雨季之前它们都会成群结队埋进土里休眠，待雨季来临，土壤湿润，它们便可醒过来，在土地里自由移动寻找水源。”
楚凉捂着嘴角的笑，故作好奇地小声问：“它就做了一个动作，你就看出这么多东西？”
白易面不改色，“你也说过，我理解能力强。我方才说的，在它动作的细节中已然显露，是你未注意到。”
楚凉嗯了一声，对其予以肯定，“继续继续。”
黑土妖怪握住头顶的花，往上假装拔一拔。然后指着天，画出一个抛弧线，再夹紧胳膊，手掌扑棱上下挥动，很是开心地哼哼两声。
“就在昨天休眠期间，你揪住它的头发，将它从土里拔出来唤醒。然后你把它扔天上去了……它很开心，它喜欢飞的感觉。”
楚凉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原来头顶的那朵小黄花是它的头发。
就一朵花，一根头发……这也太珍贵了吧。
幸好没有把它唯一的头发揪下来，不然可就缺了大德了。
黑土妖怪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再蹦了蹦，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落地之后，它滚下一个小坡，掉到了水里。原来在它们休眠期间，坡下干涸了百年的河道分支又重新有活水流动。”
黑土妖怪弯腰做出拔萝卜的动作，无实物表演拔了好几个萝卜之后，随后用力一丢，继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成为族里面第一个苏醒的妖，此次前来是希望你能前去帮它将其他妖都拔出来，丢至河边。”
黑土妖怪擦了擦脸上似有若无的汗水，头顶上的小黄花微微焉了点，一屁股坐在木桌上休息。
表演结束，戏剧落幕。
楚凉了解了前因后果，轻轻点了点头。
她起身去往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黑土妖怪面前，“累了吧，给你水。”
小妖一见到水便立马站起来，草根的手握住瓷杯的把手，端起杯子直接朝头顶的花朵倒下去。
白开水流入它的黑色土块，一滴没漏，全数被它吸收掉。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土块变得非常水润有光泽。
有了水的灌溉，它头顶上的小黄花也缓缓立起来，变得充满活力的样子。
楚凉看它欢喜的样子，又给它满上。
白易趁机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我解说许久，也渴了。”
随后得到一杯满满的水。
喝了两口，他淡淡问道：“你会去帮它吗？”
黑土妖怪期待地望向楚凉。
楚凉面有迟疑，放在木桌上的手微屈起，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黑土妖怪开心地站起来，纤细的脚原地蹦跶两下。
然而它还没开心完，又听见白易说：“其实你也可以不必帮它。”
“嗯？”
“叽？”
白易粉色的眼眸斜睨着黑土妖怪，语气轻飘飘的，“你得知晓求人办事是需要报酬的，酬劳便是用于续命的妖气。你看样子应是休眠多年，体内能用的妖气已经所剩无几。再者，你修炼全靠大地的灵气，就算妖气充盈也不足以用于续命。你付不起啊，小妖怪。”
话音落下，楚凉呆呆地看向桌面上的小妖怪。
虽然它只有一双黄豆般的眼睛，但却从它垂下来的小黄花里看出了它的失落。
抿了下嘴角，她问出心里的疑惑，道：“而且你们一族苏醒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急着提前？”
黑土妖怪眨了下眼睛，眼里仿佛湿润了起来，开始比划给楚凉看。
它的动作飞快，似乎在着急解释给她看，一旁的白易还未来得及一句句解说，它便已经做完了。
白易神色微愣，“原来是这样埃我沉睡……”他顿了顿，“我才来妖界不久，许多事情并不清楚。”
黑土妖怪听他说胡话，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撑着下颚对迷茫地楚凉解释道：“方才他说，现在的妖界与以往不同，河水改道，雨季不再有规律。本该是百年前就该来的雨季，却迟迟未来，它们一族便也就休眠了上百年。而今误打误撞遇到了新的河流，希望能跟着河流去往水源丰富的地方。如若此次错过，就不知要再等多久。也许等到妖气耗尽消散于天地，也无法等来。”
事情总算明了起来。
楚凉不再迟疑，直言道：“我可以帮你。”
“叽咕1
黑土妖怪瞪大了小眼睛，惊喜地走到她面前，草根的手轻轻放在楚凉的手指上。
它的手指小小的，微微凉，缠绕着她的指尖，慢慢升腾起一股淡黄色的光。
楚凉不敢乱动，小声道：“白、白易，这是什么？”
“它的妖气。虽说于你而言毫无用处，但这应该它能给出的所有报酬了。”
楚凉微讶地眨了眨眼，低头与它对视，看久了竟还觉得有些可爱。
“谢谢你。”她轻轻碰了碰它的手，说，“我们现在出发，去把你的朋友家人送到河边吧。”
“噜里1黑土妖怪开心地点了点头。
靠在椅子上拿着蒲扇扇风的白易悠悠戏谑道：“没想到你旅馆开店第一天就做亏本买卖。”
楚凉垂眼笑了下，“凡事不能总想着有回报有利可图。虽然我开旅馆就是为了赚取妖气续命，但也不全是围着这件事转。我也想对和我一样处于困难的……好妖伸出援手，帮他们找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白易摇动蒲扇的频率慢下来，白色的眼睫一颤，虽目不斜视，但余光悄然落在楚凉的身上。
只见那傻乎乎地人类嘴角微微弯起，温吞地说：“就像你帮助我一样。”
白易撇过头，嘴角调侃的弧度慢慢收敛，他捂着嘴角没说话，轻轻垂下白色的睫羽。
楚凉装好一壶水和一把小铲子，招呼着黑土妖怪准备出发，又转头问白易：“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白易轻轻地咳了咳：“这种事太简单，根本无需我的帮助……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不是……”
他的话越说越小声，楚凉刚听完前半段，注意力便被黑土妖怪吸引过去。
小妖怪从木桌上跳下去，甩动那纤细瘦弱的腿。
可是它腿太短，迈的步子又小，按这样的速度，起码得走一天一夜。
楚凉上前两步蹲在它面前，朝它伸出手掌，“来，我让小白驮着你走吧。”
躺在门口晒太阳的幻身小白：……？
靠在椅子上的白易：……？
白易起身，啪地一声把蒲扇拍在桌子上，惊得黑土妖怪脑袋上的小黄花都闭了起来。
“我也去。”
白易板着脸走过来，弯腰伸手拎起黑土妖怪头顶上的黄花花径，长腿一迈，快步走出去。
笑话。
让一个弱小的小妖骑在啖食兽幻身背上，合适吗！
他们俩怎么敢的啊！
楚凉连忙追上去提醒道：“白易你轻点，它就只有一根头发1
“……”
白易垂眸看着不敢说话不敢乱动的黑土妖怪，啧了一声。
“叽哩咕哩咕噜，噜噜。”
它说：“我头发很坚实的，您放心。”
白易听懂了，楚凉没听懂。
她伸手拉起黑土妖怪的右手，转头对白易说：“你牵它左手，这样好一些。”
白易闭了闭眼，妥协地松开黄花，微微弯腰拉起黑土妖怪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