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的影子
旅馆角落的墙壁是灰白色的，因为年岁太久，墙灰隐隐有脱落的迹象。
就在两面墙的夹缝中，有一滩流动的黑色物质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入，盘踞在昏暗的角落里，慢吞吞地翻涌滚动。
楚凉想起昨天刚来旅馆她推门而入时，地上就有一团黑色影子，许是受不了光线的照射，一边发出骇人的惨叫一边从墙缝中钻了出去。
应该就是现在这个妖怪。
它好像是畏光的，所以才一直窝在昏暗的角落里不出来。
白易提脚正要上前，刚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一股薄弱的力量扯住他。
胆小的人类还拽着他的衣袖。
他无奈地握住楚凉的手腕，拉着她一起走过去。
楚凉躲在白易的身后，小声问：“它是好妖吗？”
“算是。它妖气太弱，没什么威胁。不过灵智只开了一半，应当只能做些简单的交谈。”
得到好妖认证之后，再看那团黑影，似乎也就不那么恐怖了。
以后可能还要和更多形形色色的妖怪打交道，她得勇敢点。
楚凉深吸一口气，从白易身后站出来慢慢蹲下来近距离观察，但还是有些虚，悄悄地伸出手指攥紧身边人垂下来的衣袍。
白易岿然不动，低眼看了看，没说什么。
楚凉投下的影子和昏暗的角落相连，黑暗的部分被扩大，如水一般的黑影转了两圈，缓缓流动到她投下来的影子里。
“这种小妖生活在地面上，只能在黑暗的地方游走，常出没于夜晚。”
听完白易的解说旁白，楚凉嗯了一声，问：“它叫什么名字呀？”
“无名无姓。”说到这里，他轻轻咳了咳，略带傲意地补充说明道，“妖界只有有名声、有威望、有实力、有智慧的妖才会有姓名。”
楚凉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又仔细盯了一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感。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有变化地交叠在一起，调整了一下位置。
白易疑惑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是兔子。”
他这才发现通过光线的传播之后，楚凉手下的影子像极了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而地板上的黑影顺着她投下的新影子游动，一点点填充好这个图案，边边角角都填满了，画面极度舒爽治愈。
楚凉轻轻笑起来，又做了个眼镜蛇的样子。
黑影也跟着她改变形状。
接下来是小狗，是和平鸽，是梅花鹿……
无论如何变幻，黑影都像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玩伴，不厌其烦地跟着楚凉的影子走。
楚凉玩得一本满足，也不再害怕，仰起头笑着对白易感叹道：“它好可爱哦。”
白易抱着胳膊，睨着眼前笑弯了眼的人，无声哼了一下。
可爱可爱，见什么都夸可爱。
人类真是、真是……无知。
楚凉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继续问：“我能碰它吗？”
“它无形无态，你触碰不到它。”
“哦。这样埃”她想了想，搜刮出来一个词语，“它有什么……异能吗？”
白易思索了一下，答道：“吞噬。它会吞噬它喜欢的东西。”
“比如？”
“这我便不清楚了，你可以问问它。”
楚凉诧异道：“我问？”
她低头再度盯着黑影看，迟疑地朝它说：“你喜欢什么东西呀？”
黑影波动了起来，方才还填满黑暗的它慢慢聚拢，变化成另一种形状。
是一朵花。
楚凉惊讶地眨巴眼睛。
它真的在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这花……好眼熟啊？”
她嘟囔着，余光忽而发现自己的衣服胸前用亮片堆起来的太阳花，简直和此时的黑影一模一样。
“你喜欢我衣服上的花？”楚凉揪起衣服，连忙一边补充一边比划，“喜欢的话就画个圆。不喜欢就画个正方形。”
黑影迅速地变成一个非常完满的圆。
“是喜欢衣服布料？”
黑影变成正方形。
“是喜欢太阳花？”
还是正方形。
“是喜欢上面的亮片？”
圆形！
楚凉领悟到了它的意思，揪下来一块反射光线的小亮片放在地上。
黑影欢喜地荡漾起来，全都朝亮片聚集过去，眨眼间，亮片消失了。
它吞噬掉了亮片。
楚凉见状，激动地抬起手扯了扯白易的衣袖，“你看你看1
白易淡淡地嗯了一声。
楚凉开心地又丢了几块下去，思路骤然打开。
“你喜欢硬硬的东西？”
黑影又变成一个正方形。
“你喜欢小小的东西？”
正方形。
“你喜欢亮亮的东西。”
圆形！
果然如此。
楚凉眼睛一亮，“你先退回去，我拿个东西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黑影听话地回到角落后，她提起裙摆跑到楼上进入到房间里去。
楼下只留下白易和黑影还有门口打盹的幻身小白。
白易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可爱在哪里。
这些只能活在黑暗里却又喜欢光亮事物的妖，太矛盾，一点都不可爱。
他低声问道：“亮片，好吃吗？”
缩在昏暗角落的黑影正要凝成一个圈，又听见眼前这个大妖说：“你用妖气回答我即可，无需变来变去。”
黑影似是恍然大悟，浮起淡淡灰黑的妖气。
它在说：“好吃。”
白易轻哼一声。
身后传来下楼的声音，楚凉手里拿着一颗水果糖跑了过来。
这下她熟练的蹲在白易身边，挥手让黑影过来。
黑影欢喜地游到她影子下，随后一个彩色包装纸放在它身上。
彩色的糖果纸在微弱光芒的照射下，折射出了几种不同的光亮，很是好看。
它迅速吞噬掉，液体般的影子动得更欢快了。
“喜欢吧。还有水果糖，你吃吃看。”
楚凉把果绿色的透明水果糖放下，又是很快被吞噬掉。
从黑影的波动频率看来，应该是非常喜欢的，还没等她问，就早早变成圆形。
黑影更喜欢吃糖。
她开心地抬头和白易说：“你看，它好像很开心哎。”
是的，非常开心。
白易闭了闭眼。
楚凉听不见黑影说话，但他听得见——
“好吃，好吃，喜欢，喜欢！好吃，喜欢！喜欢，好吃1
灵智只开了一半的妖只会重复这几个词。
他侧过头挠了挠耳朵。
啧。
聒噪。
瓷白的指尖微微一弯，浮在黑影上的妖气被一股力量烦躁地压了下去。
楚凉忽而想起什么，对黑影说，“你有吞噬功能，愿不愿意来我这里做清洁工？吞噬厨余垃圾或者是灰尘，我可以每天给你一颗糖。”
水果糖是来妖界之前她装在口里的，有的不多。
但是地窖里有冰糖红糖白砂糖，足够作为工资来聘请这个小妖怪了。
黑影维持圆形，表示愿意。
楚凉笑了笑，“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叫……小黑1
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疑惑地询问声，“小黑？”
她转头仰视白易，眨了眨眼，“怎么了？小黑这个名字不好吗？”
白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瞬，“你是依照颜色来取名的？”
“对埃”
“所以小白也是……”
“小白多白呀，不叫小白叫什么？”
白易哽住，舌头抵住发痒的牙尖。
即便是幻身，它也是有名声、有威望、有实力、有智慧的妖——啖食兽的幻身！
未曾想名字这么重要的东西竟是如此随便就取出来的。
居然还和这般弱的妖一个水准。
无知的人类！
敷衍的人类！
可恶的人类！
白易虽面无表情，但幻身小白已然炸起毛来，表露出极度的不爽。
楚凉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白的异样，兀自起身掏了掏口袋，把剩下的三颗水果糖全部掏出来，递到白易面前。
“给你。”
“……”
小白身上立起来的毛瞬间又软下来。
白易自顾自矜持了几秒，还是拿了过来。
他剥开一颗粉色的放入嘴里。
水果糖小小一粒，却甜味很足，香浓的甜味迅速占据味蕾，吃得心情都甜滋滋了起来。
宽容大度的妖兽就这样被一颗糖消灭了刚才的不爽，他剥开下一颗，是橙色的。
味道和上一颗粉色的不一样，带了些酸味，更有滋味一些。
最后一颗是绿色的包装，应该又是不一样的味道。
白易用指腹揉着最后一颗，决定还是暂时先不吃了。
这样想着，他把绿色的糖放入了衣袖内口袋中。
楚凉都将他的神色和动作看在眼里，嘴上不自觉挂起了笑容。
“天色已晚。”白易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晚安。”
楚凉送他到门口，身旁蹲着小白，一起目送他离开。
白易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转身快步走回到楚凉跟前。
楚凉：？
白易白色的睫羽遮住了大半眼眸，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他低眼万分认真地指了指楚凉衣服上的太阳花。
“我也想要。”
“是，是要亮片吗？”
“对。”
楚凉懵懂地又撕下一个亮片，放在白易伸过来的掌心里。
白易轻轻点了下头，就这样盯着亮片，端着离开了。
他走入森林，黑暗笼罩住他的身影，在无人的时候，低头将亮片吃进嘴里。
呸。
他又吐出来。
不好吃。
小黑居然骗他。
白易冷哼一声，将亮片收回到袖口里，闲庭信步地穿过灰色地带，化身巨大的妖兽，蜷缩在广袤无垠的地上。
这时，一只头顶着黄色小花的妖怪从他脚边走过。
它走得很慢，步子迈得不大，因为它的四肢是纤细的草根。
无声无息地绕过啖食兽，它朝着妖界旅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