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出租车车窗打开,夜风源源不断刮入车内。刮进车厢的夏风带上车的速度,直直拍击着贺祯的脸颊,犹似他现在的表情。每天傍晚站在窗边等待楚燃的车开进那个车位时,他神情舒缓,而此刻坐在车上,连楚燃都感觉到他对周喆期那纯天然的敌意。
虽然贺祯将头转向一边,将视线投向窗外,可方才盯着周喆期的那个眼神,就差把“你怎么跟着上车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就算周喆期上车了,楚燃也感觉贺祯很想把他赶下去。
又是这浑身带刺的样子,楚燃看着周喆期仿佛看到第一天接到贺祯的自己,当时他也是被贺祯这样对待。周喆期不是他,没必要惯着贺祯这怪脾气。贺祯是他弟弟,又坐在他身边,楚燃不想当着别人的面驳贺祯的面子,也不想周喆期因此而不开心,只能发个信息给副驾驶座的周喆期,让他别介意。
本是想在下车时或者明天见面时再说的,可坐在前边的周喆期先发信息给他。
周喆期:“你弟弟好凶的感觉。”
怪不得能对你这个哥哥那么说话。
贺祯初始对周喆期这么敌对的时候,楚燃还以为是因为周喆期是他的朋友,贺祯还没完全接受他,对他身边的朋友更是不能接受,所以才像初见时对他那样对待周喆期。但仔细想想,贺祯可能是听出昨天早上那条“威胁”他好好说话的语音信息是周喆期发的,所以才对周喆期敌意这么大。
这小子听力这么好?这都能听出来?
发出给周喆期的信息,楚燃放下手机,偏头看向身边的贺祯。上车后贺祯就盯着窗外,不和他说话,还以为贺祯会一直这样,可转过头,楚燃措不及防地对上贺祯的视线。
贺祯就这样看向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窗外的路灯灯光从打开的窗户坠入车内,坠入又撤离,明明灭灭间,贺祯目光如柱,直盯向他。视线戳向他的脸颊,随后滑落进他的手机。瞥一眼他正在和周喆期聊天的手机,贺祯的视线迅速撤离,重新投向窗外。
贺祯的视线像是搜查信息的小兵,楚燃莫名觉得自己的信息都被贺祯这一个眼神给搜刮走,一种莫名的歉意油然而生。
今天的贺祯很奇怪,楚燃被他盯得有些心慌,又有些不明所以。
贺祯是发现他在和周喆期聊天,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所以才这样?确实,四个人的车上,他是和贺祯最亲的人,可他却在悄悄和贺祯有些敌对的周喆期聊天。
这是嫌他胳膊肘往外拐了?楚燃不禁笑笑,贺祯是终于有点归属感了吗?
不想贺祯再感觉到被冷落,楚燃收起手机,自挑话头地和扭头看向窗外的贺祯聊起因为他拒绝而没去成的夜市。
说了一大堆,想引起他的注意,可贺祯依旧是看向窗外,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周喆期都感觉这小子太过分,想帮楚燃教训教训他,可当楚燃说“等我车提回来了,再带你去,好吗?”,看向窗外的贺祯出奇地说出他上车后唯一的一句话。
“嗯。”贺祯应声道。
一个字就是一句话。
不仅周喆期没想到这小子会答应,说话的楚燃也没想到,楚燃嘴角的笑意更深。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楚燃打开车门下车。他才刚下车,贺祯就已经早早朝小区大门走去,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和副驾驶座上的周喆期道别,周喆期看着前边贺祯的背影,对楚燃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
和周喆期道完别,贺祯已经走进小区,楚燃小跑跟上,跑到贺祯身边停下脚步,与他并行。
今夜月光很亮,照满脚下这条不宽的小路。
“你手上提着的是什么?”楚燃问贺祯。
在车上没问,在警局也没问,可楚燃一路注意着。从在公交车上看到贺祯开始,贺祯就一直提着这个盒子,从没有撒手过。
这也许就是他出门的原因。有外人在,恐怕贺祯不会说,直到走进小区,只剩他们两个人,楚燃才问。
很好,又是沉默。
贺祯沉默不语地跨步朝前走,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的楚燃微微扭头看贺祯一眼。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啊,在车上听到贺祯一声“嗯”的回答,还以为贺祯愿意和他交谈了,结果还是这样。
像是自说自话地和贺祯又聊起附近的好玩的,说可以带他去,问他想去哪里。独自一人闲聊着走上楼道,回到家一开门就见楚胜利和贺阿姨两人焦急的脸。
两人一听到开门声就跑过来接他们,贺阿姨直问:“听说你们抓到了小偷?没受伤吧?”
“没有,这不都好好的吗?”楚燃笑着说。
楚胜利拍拍楚燃的肩膀大笑:“哈哈哈,有点我当年的风范。”
贺瑶摸摸贺祯,眼中的关心几乎要满溢出来。楚燃伸手拍拍贺祯的手臂,对贺阿姨和楚胜利说:“这还多亏了祯祯。爸,要我说,祯祯才像当年的你,你知道吗,祯祯一脚把那个小偷踹地上。”
“哦,是吗?”楚胜利很是惊讶,也跟着拍拍贺祯。
一下都在夸他,像是变成他的表扬会,贺祯一言不发,眼神从客厅中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停落在离他最近的楚燃身上。
手中提着的袋子握紧,贺祯咬咬嘴唇,喉结耸动,吞咽下一口口水,才鼓起勇气说:“楚燃……”
听到贺祯叫自己的名字,楚燃扭头看向他,脸上依旧是那样的笑容。
贺祯的视线黏附在楚燃转过来看向他的脸上,直到贺瑶说:“怎么直接叫哥哥的名字?要叫哥哥。”
这句话一出,贺祯立马变了脸色,粘附在楚燃脸上的视线拔起,贺祯对着让他叫哥哥的贺瑶大声说:“他才不是我哥1
说完这句第一次见面就说过的话,贺祯提着手中的袋子走进自己的房间,留给客厅中本和气洋洋的三人一记关门声。
“这孩子不知道又怎么了。”贺瑶望着贺祯关上的门,楚燃看出贺阿姨的无奈,甚至觉得贺阿姨都快僵在那里,便走过去,安慰贺阿姨说:“小孩子嘛,被夸了不好意思。祯祯肯定没别的意思。”
贺祯有没有别的意思,楚燃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安慰贺阿姨。其实贺祯说出“不是我哥”的那句话,嗓音并不大,但在那个几乎是阖家欢乐的场面,这句话音量再小都显得刺耳。
安慰着贺阿姨,楚燃也看向贺祯关上的房门。
关上的房门后,贺祯再一次仓皇地锁上门。相比上一次的仓皇,贺祯锁上门的动作多出几分生气。
尽管生气,想到手中提着的是易碎品,贺祯还是尽量小心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
拉开椅子,坐在桌前,打开盒子。银白的月光顺着光滑的碗壁跌落进碗底。
精致的盒子里放着一只绿色的碗,颜色与楚燃那只被他打碎的浅碟相似,只是碗壁上带有杂乱却美观的白色花纹。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那只浅碟颜色的碗了。下午偷偷跑出去,本想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可那个浅碟的颜色太特别,他找了几个商场,最后还问路去了瓷器市场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个颜色相近的碗。
提着找了一下午的碗回家,没想到在公交车上还遇到下班的楚燃。一路上他都不敢让楚燃靠近手中的盒子,一路上都将盒子带在身边,可这本来就是买来还给楚燃的,他却在楚燃问起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沉默,是万种纠结与拉扯的结果。楚燃问他手中提着的是什么的时候,心中多次回答的想法被压下去,连楚燃后边说可以带他去玩,他都没有回答。
这种拉扯不在少数,就在刚刚。楚燃将一切的功劳都推给他,说他有楚胜利当年的风范。那种看起来几乎是一家人的气氛下,连他都被感染,只想将都归在自己身上的功劳分给身旁的楚燃。
是他叫周喆期录的视频起到关键作用,而自己只会冲动踹人。如果没有楚燃在场,那个老人又把手机不知道藏哪去,他很可能会被那个老头讹吧,可有楚燃在,好像一切都不会落在他头上,因为前边有楚燃帮他抵挡着。
又不是亲兄弟,何至于此呢?
他喊出楚燃的名字,都会被老妈纠正要叫哥哥。
他就是不想。周喆期在车上离楚燃那么近,和楚燃那么默契,在警察局叫楚燃的名字叫得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到他这就非得叫哥哥呢。
贺祯站起身,走到床边,不管疲累一天还没洗澡的身体,生气地扑在床上,任薄被堵住自己的呼吸。
少年负气地趴在床上,而他离开的桌前,绿色的碗底盛满银白的月光。
“祯祯,出来洗澡了。”发梢垂着水珠,楚燃脖子上挂着毛巾,敲响贺祯的房门。
扑在床上快要睡着的贺祯迷茫间听到楚燃的声音应一声,门外通知完贺祯就准备进自己房间的楚燃再一次受宠若惊。
贺祯让人捉摸不透,刚刚才说自己不是他哥,现在叫他洗澡,他又应声。不理他不才是正常的吗。没想到贺祯会应声,楚燃再喊一句:“时间不早了,洗完澡好睡觉。”
这句就没听见回音了,楚燃心情很好地拿起脖子上的毛巾一角,擦擦脸上的水珠,走向自己房间。
贺祯能理他就是好事,就能让他高兴。这份显而易见的高兴,早上被周喆期发现,晚上同样也被周喆期发现。
楚燃擦着头发,电脑中和他视屏的周喆期问他:“又是因为你那个弟弟?”
楚燃笑着点头,周喆期看着嘴角勾笑的楚燃,想贺祯不会是个哥控吧,只认哥哥,对其他人都有敌意的那种,可在车上看贺祯也没对他哥多好啊,光有对他的敌意了,而且贺祯对楚燃说话那语气,实在不像个哥控。
排除掉这种可能,周喆期皱眉撒娇道:“你总是因为你那个弟弟这么开心,我……”
知道他要说什么,楚燃打断周喆期:“他就是我弟弟。”
“你把他当做弟弟,那过了一天,你把我当做什么?想好了吗?”
话题一转,擦头发的楚燃看向电脑中的周喆期,犹豫地回答道:“我还没想好。”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想好吗?”本笑嘻嘻的周喆期一下严肃起来,楚燃特别不习惯这样严肃的他。
“你自己不知道吧,”周喆期说,“你就是太拘泥于过去了,我今天在公司给你发的信息,你觉得不适,但下班后,我尝试着用一些青少年谈恋爱才用的手段去靠近你,你就觉得很舒适。你到底是因为喜欢这种感觉呢,还是将我当成另一个人呢?”
周喆期一段话将擦头发的楚燃说得愣祝
夏日夕阳下的冷饮、牵着手的奔跑、挤在一起的公交、互不言说却在心里缠绕的小心事,一样样都充满着青春的色彩,都与他的青春相差无几。
楚燃低下头,眼神还未找到定处,眼泪就迅速在眼底聚集。
手臂像无力那般拉下脖子上因为擦头发而湿润的毛巾,楚燃哽咽着说道:“才两天,他结婚才两天,你让我怎么办?”
好几年的青春,你让我两天就淡忘吗?
没想到楚燃会哭,周喆期说:“不是让你现在就忘记他,只是想让你不再沉溺于过去。沉溺在过去,你永远都走不出来的。”
“可……”楚燃手指紧抓手中的毛巾。
可我有什么办法,好几年的时光就像没有存在过,就像他撕碎的喜帖,被抛弃在垃圾桶。
“砰。”
情绪正忍耐着不爆发,敲门声突然响起,楚燃惊慌地抬起头,收起自己的泪水与情绪,害怕是自己声音太大,被家里人听去。
“谁?”楚燃起身问一句。
无人回答。
太奇怪了,如果是老爸或者贺阿姨,肯定会出声的,而贺祯又在自己房间不出来,楚燃整理好自己,走到门前打开门。
门外并没有人,楚燃扶着门框四处看看,客厅空空,只有灯光。低下头,门前放着一个碗,光秃秃的一个碗,什么包装也没有。
楚燃蹲下身,拿起那只碗上下翻转看看。
家里没有这样的碗啊,干嘛突然放个碗在这里?谁买的吗?
起身再次朝四周看看,还是没人,楚燃拿着碗关上门,走进屋内,走到桌前,听到周喆期问他怎么了的声音,楚燃手中的碗差点坠落在地。
这只碗实在是与贺祯打碎的那只浅碟太不相近,颜色上就算是贺祯找的最像的,也差了许多。走进房间,听到周喆期的声音,再而想起柳常,周周转转才明白这个碗的意思。
楚燃走到桌前,和周喆期说一声“有事”就关掉视频,关掉电脑。
将手中的碗放在原本放置那个浅碟的位置,楚燃找来吹风机。吹风机中热风滚滚,他眼中含着的热泪,烫伤他的眼眶。
吹完头发,房间灯光熄灭,手机屏幕的亮光映亮楚燃的脸,他摁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号码已经不再能自动显示出亲密的昵称。
一串数字冰冷地在屏幕上显现,屏幕的光熄灭,放置架旁的落地灯成为房间唯一的光亮,放置架上那只绿色的碗在贺祯房间盛满月光,月光倾倒,装满楚燃房间中温暖的橘黄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