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恩怨
这天李知竢没有多留,正月初二的傍晚,赶回了大明宫。
这会儿是李彰用暮食的时候,见着李知竢往回赶,掌事忙吩咐人加了副碗筷。
父子俩往常都是大忙人,用饭赶不到一块去,逢宴又是分案而食,一年到头能安安心心对坐着吃饭的时候实在屈指可数。看李知竢行完礼坐在自己对面,李彰先问:“阿致现下确然无事了?”
“是。”李知竢答道,“只是毒性较深,还得再养些日子。”
“救下来就好。”李彰略安心些,紧接着眉目含怒,“竟然能出这等事,派出去的人查的如何了?”
“下毒之人幼年曾被收养过,大约是直接冲着裴家而来,或许是陈年积冤,动不得裴家,只找个机会泄愤,借着空子寻了阿致。”
“苦了那孩子了。”李彰皱着眉,“钟鸣鼎食之家,外人哪动的了动手,怕不是有内应。”
李知竢目光骤然带了冷意,须臾片刻掩了下去:“是。裴家的仆从婢子们都已禁足,待审出眉目,儿臣再具体回禀阿耶。”
“待这事了了,也该准备着娶媳妇了吧?”
李知竢微笑,“是该准备上了。”
李彰看着他,流露出慈祥的笑意,“是好事。你小的时候,我和你阿娘总担心着,这么闷的性子,以后哪能遇上心仪的小娘子。如今不仅遇上了……是吧?”
他笑着摇头,“阿耶莫要打趣儿臣。”
“不算打趣。”李彰笑笑,“看你昨日的样子,阿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除了你阿娘离世,竟是第一回看你如此慌张痛心的样子,想来阿致对你是重要之极的。遇上心爱之人是难得的事,白头偕老更好。”
他为李彰斟了杯酒,“快到阿娘的祭日了,过些日子阿耶和儿臣一起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吧。”
“好。”李彰看着酒杯中价值千金的美酒,又放了下来,“税赋改革是大事,届时世家和宗亲未必不会有阻力。等过两年这事稳定下来,阿耶便退位了。”
李彰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五岁,再过两年也还不到五十,前朝几个皇帝薨时大多是五十出头,李彰身子骨再好,刚上位那些年累的没日没夜,如今也大不如前。李知竢皱眉:“阿耶鼎盛之年,缘何说这样的话?”
“皇帝当起来也没什么好的。”李彰抿了口酒,苦笑道,“也是我打出生起便是皇子,没吃过苦。当时无非是时事之下不得已为之,与其等着百姓掀翻了康朝,不如自己拨乱反正。”
“阿耶确然抱歉,登基后再没时间照顾你,又将你拽上了太子之位。我知道,你也没得什么趣儿。”
“如今你有了自己心爱之人,即将成家,又是比阿耶还有才干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
“阿耶有自己的私心,等退位以后,想带着你阿娘留下来的那把故剑到处走走。漠北,江南,草原,从前你阿娘一直念叨着地方都去看看。”
李知竢情绪内敛,心思放得很深,听见李彰的话,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问道:“如此,阿耶可会欢喜些?”
“会吧。”李彰笑,“又要苦了你了。”
“为人子女,自当以父母喜乐为先。”李知竢道,“至于……没什么苦不苦,出身与职责所在。”
“人世机遇是说不准的事,从前觉得咱们这一脉最合适逍遥自在地活着,如今却被长安困住了。”
这话李知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想到自在的裴致,李知竢又想,她当真不会后悔吗?
阿耶今日饮酒饮得有些多,最后酒意上了头,掌案忙扶着人往里头走,胡柯站在门口,对着他行了一礼。
看着阿耶被安置下来,李知竢迈出紫宸殿的门,听胡柯低声报:“韩声查出了些东西,正在东宫等着回话呢。”
这会儿确实有些晚了,李知竢往回走的路上沉声问问:“裴府可有什么消息?”
“回殿下,一切如常,您走后娘子用了半碗汤羹,用了药便睡下了。”
他道好,回东宫后韩声先行过礼,话不多说,直接说出了最主要的事。
佟玎被收养时是六岁,被送离或逃出长安时年岁不会太大,按着李知竢的吩咐,韩声还真查出了些东西。
大约是李彰刚登基不久,重振朝纲,肃清吏治,抄了好一批贪官污吏,其中有一名许姓官员,当年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恰巧那一年是裴公做的主考官,因此算作裴公的门生。
裴公做主考官也不是一回两回,门生说一片一片也不为过,这许姓官员也算争气,入朝没多久混了先太子一派,风生水起,最后做到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
鸿胪寺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怎么说也是能捞油水的地方,亦不算极其考验人,许少卿在里头做得稳稳当当,溜须拍马也是练得一片好功夫。
直到变了天,李彰联合裴公和这么朝中许多官员,将先帝与先太子围困,许少卿的清闲日子才被打破。
许是知道自己要出事,许少卿带着自己的孩子连夜跪在裴府门前,希望能得从前座主搭救,但贪污腐化是真,玩忽职守是真,结党营私也是真,裴公对此并没有心软。
后来便是抄家,问斩。六七岁的孩子,还没长开,抄家之人亦没有起疑,最后落到文书上这是是解决完了。
韩声对此猜测,许少卿可能提前将孩子悄悄送出去,后来拿着许少卿和夫人的画像前去找彭州别驾,真叫别驾在许少卿的眉眼里找出些佟玎的影子。
事情到这里有了些眉目,抽丝剥茧,户部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许大郎手臂有胎记,问过行馆婢子,也确认了此事。
一切都说得通,幼年佟玎以为裴公见死不救,回到长安后,通过刘傅平意欲毒死老翁珍爱的孙女,就此泄愤。
韩声将查到的结果禀明后,继续道:“娘子中毒时城门还封着,清早得知消息后臣便告知了守城卫,此人一定还在长安。只是长安坊间众多,一坊一坊排查下来,还需要些时间。”
胡柯在一旁沉思道:“寒冬腊月的,不可能不找地方住。长安内所有逆旅住宿都要文书,赁屋亦是。除此以外,能住人的地儿也不少……”
他顿了下,一脸正直地开口:“坊间的穷人家大约给了钱便能让人租住,再就是小巷里做皮肉生意的地儿,长安一百零八坊,除了皇城边上的这些,哪个坊大概都会有这样的事。”
底层人民有底层人民的生活,这一点胡柯和韩声明白,李知竢未尝不能理解。
怨念极深,忍性不强。事后不急着离开,反倒流连于裴府跟前,更像是孤注一掷。
未尝不是做给父母先人所看。
他轻敲了敲面前的案,看着韩声道:“继续搜查长安坊间。此人既然能与旧案产生联系,着意命人去查找此人故居及附近的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