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除夕
明升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
家中擦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一早挂了精致的红灯笼。裴致心血来潮跟着济兰剪了不少的窗花,但怕冷,只在屋里头看婢子们将剪好的窗花贴在窗子上。
李知竢派来的人一早便登了门,穿的是常服,看不出是精明能干的金吾卫,见着裴致齐齐行礼。
对此家中两位长辈都没有异议,多个人保护不是什么坏事。
阿翁有些做倜傥老翁的自觉,一身木红色的宽袖长袍,五十几岁的人还没生多少白发,裴致取了阿翁佩了几十年的玉过来,看阿翁松形鹤骨,岁月平添了阅历与智慧,却不见沧桑浑浊。
阿耶则是极英挺坚毅的一张脸,人不爱俊,家中放的还是两年前做的礼服,再是贵公子哥出身,在沙场上呆了十几年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好在长安家中有现成的金冠。看着一对样貌出众的父子,裴致拍拍手,“哎,这要是和我阿翁或者阿耶生在一个时候,就能看见多少长安城的娘子为你们争风吃醋了。”
裴良靖理了理袖子,看了一眼裴公,又看回自己,神神秘秘地说:“阿致,不瞒你说,咱们裴氏打从你太爷爷那辈就是美男子了。到你阿耶这,那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四周只有裴致和高伯,裴公没忍住照着裴良靖后面踢了一脚,力度不大,玄色的衣摆顿时出了一个鞋印,裴致正有些哭笑不得,见高伯已经见怪不怪地上前拂去痕迹,一边拍灰一边说:“放在以前,还得加上老夫人的,一边一个印子。”
她忍笑,听阿翁说:“晚间守完岁便直接休息吧,夜宴一贯晚,不必等着我们。”
从济兰手中拿过卫朗中配的药丸,裴致一人手里放了一小瓶,“这是解酒的药丸,若是晚间宴饮的多了,服下会好受一些。”
又嘱咐了一些,裴良靖笑着一连点头,“过了今晚就十七岁了,明早起来等阿耶给你压岁钱。”
裴致的院子在裴宅地界最好的地方,清幽雅致,素日院子里只有济兰陪一起住着,除此以外每日轮换着婢子值夜,院子里其余婢子都在大宅的罩房里住着。今日是除夕,裴致也没拘着小丫头们,高伯陪着阿翁入宫前将家中一干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外加有两个武功高强的金吾卫时刻跟在裴致身旁,也算无碍。
直到裴公和裴将军乘马车离开,用过午食就回到自己院子的刘傅宁才出来,他生的腼腆内向,不爱在人前晃悠,此时家中只剩下裴致二人,才自在一些。
府里今年就两位小主子,裴致给堂下守着的婢子们安排了一桌,两位金吾卫安排了一桌,最后拉上了济兰一起,三个人在厅中。
菜色不多,裴致没那么多不得不守的规矩,为了热闹三个人并案而食,厨下准备了仙人脔,白龙臛,汤浴绣丸,五辛盘,清炒虾仁,拌酸笋,拌着几个清炒小菜。
在裴致眼里刘傅宁还是小孩子,只给上了热乎乎的牛乳饮子。自己的酒量也不好,便上了一小壶绿蚁酒。
杯盏中的酒呈现出清淡的碧绿色,有米的清香,裴致看着刘傅平乖巧坐着,便笑着问:“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吧,想不想家?”
“回表姐,还好,年后阿兄科考完,我便能回家了。”
“他……”裴致顿了顿,没再多说。前几日见着一次沈桓,直打趣她,长安里来了一位刘氏郎君,明明不是世家子,文采亦不出众,被捧的却有些高,看来都是看着身后的裴家了。
“沉心读书,可还记得我离开衡州时同你说你的话?”
若刘傅平犯事,该当如何?
他点点头跟裴致保证:“表姐放心,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晚间用暮食有些晚,等都收下去后又摆了又六七碟糖果子和糕点,刘傅宁小心将糕点推到裴致面前:“表姐,方才晚间你用的就不多,再吃些吧。”
她夹起一块龙凤水晶糕放到刘傅平面前的碟子里,“你正长身体,多吃点。这个要比衡州做的更地道,快尝尝。”
可是总有吃完的时候,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总不能这样干坐着,裴致便叫人将棋盘和话本拿来。
刘傅宁最是谨慎小心,在家中哪里读过闲书,拿着裴致给找的游记便入了迷。
麟德殿内。
如今世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地位,在皇权之下渐渐削弱了话语权,在席上一个比一个恭敬。
李歭函到的不早不晚,照常听李彰跟朝臣们说些客套话,一旁的李知竢一如既往地平静,仪态出众,克制,端肃。
正常来说,李歭函对李知竢该是心情复杂的,若他阿耶不被诛杀,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就该是自己。
可李歭函并不愤恨,亦不哀凉,日复一日的日子他旁观李知竢处理政务的手段,竟觉得一丝趣来。
手段果决,但心有仁慈,是个好的储君。
他时常思考,若换作自己处理相同的事,又会如何?
这种暗地里较劲的趣味只有他自己一人品味,李歭函却不觉可惜,甚至于对欣赏上了同样的女子感到理所当然。
人有爱美之心,可站在他们这位置上的,容貌出众的女子见了不少,总得还有点什么特别的东西才行。
第一次和裴家娘子的相遇,是在荐福寺的槐树下。
一簇一簇鲜艳茂盛的黄绿色槐树花下,美人如斯,聘婷又温柔。
生的太过美艳,总能给人留些印象,只是彼时他尚没当作一回事,第二次再遇,便是另一回事了。
她拿着桂枝,靠在假山之上,精致的襦裙勾勒出完美的身型。同样本该是仇敌的关系,他却愿意生一些亲近,说是被美貌迷了心窍也好,想让那张平静的容颜出现惊恐犹疑的神情也好。
最后真正觉得有趣儿的时候,是和韦氏的娘子对谈时。脑子清醒,也不掉进旁人的套子里,更有胆量说当今太子殿下不值得。
他在假山后露出笑意。
换做是他,也只想要这一位太子妃。
臣子多,宗亲也多,李彰到底是仁君,最后酒筵气氛正好。李歭函出去散散酒气时,恰巧遇见了站在亭子里的李知竢。
他抱拳行了一礼,看不出任何不善的情绪:“拜见殿下。”
李知竢亦是如此,“郡王。”
“前些日子在崔氏别院里,见殿下被人簇拥着,便不曾打扰,望殿下恕罪。”
李歭函的笑客客气气,李知竢可没见到面上有抱歉的神情,想起他与裴致的相见,李知竢微微笑了:“无妨,说来,裴娘子对孤提起过,与郡王在崔府有一面之缘。”
李歭函眉尾一动,哼笑了一下,“确实如此。想来殿下与娘子喜事将近了?”
一个李知竢已经是难以捉摸,出来解手的沈桓看见他和李歭函站在一块儿更是头皮发麻。也不管两人在说什么,他两步上前,“哎呀”一声,“我说殿内怎么这样空,合着你们都跑这儿来躲酒了?”
而后对着李歭函,沈桓先行了一礼,随后一脸的玩笑神情:“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就过子时了,往回走吧两位?”
李歭函似笑非笑地拜别。
看着李歭函走远的背影,沈桓抖了抖,“真的,你们俩千万别站一起,我看了害怕。”
李知竢淡淡地看着他:“怎么?”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诶?你说你和舅父留着这么个难琢磨的笑面虎,不怕有威胁吗?”
“出事时他才五岁,罪不及小童,到现在他也确无错处。”
“要么说舅父仁慈呢,只是留到最后魏王也没留下,且看这个能不能留得住吧。”
李知竢不置可否,听沈桓又笑盈盈地问:“你刚才走神了,可是想阿致了?”
李知竢却微微皱起眉。
只带着个孩子在家,这样的日子他怎么都有些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