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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月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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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长安?”

    用过暮食后裴致扶着阿翁,沿着院子慢慢消食,听阿翁说起近日圣上决议新的政措,召老翁进京一起相商。

    七月末的夏夜月弯如钩,一老一少穿过花香,没听阿翁提起这一次是关于哪一方面的政措,裴致大概猜测得到是件大事,于是也没有深问,只好奇,“阿翁,那我们要去多久呢?”

    老翁偏爱竹,庭院中的竹林根根挺拔,苍翠繁茂。

    长安旧宅中也有这样一片竹林,当年离开时也是这样的夏日,几年前为李彰贺千秋节曾回去过一次,生长的依旧不错。

    裴公看着裴致清清亮亮的眼睛,面上带着一贯慈祥的笑意,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是啊,要去多久呢?阿翁估摸着,怕是要住上好一阵了。”

    裴公存心瞒住什么,裴致是完完全全看不出的,听阿翁这样回答,裴致便认真思考起了该带些什么:“要住好一阵啊……那就得多带些东西了,衣物用需就不说了,您的虎皮褥子,每日清早都要练的剑,还得带上咱们最喜欢的那套羊脂玉茶具才行。”

    老翁听她如数家珍,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到了被人惦念的年纪,不由得泛了些酸,“阿致,说了那么多,你有没有想带走的?”

    “除了用需,好像没什么了。长安是都城啊,不是什么都有吗?缺什么少什么再添置就成。”

    “是。”老翁慢慢地叹了口气,落在裴致耳旁,却有些不同的意味,“阿翁,您是不想回去吗?”

    裴公低低笑了,“这趟……是国事,既是国事,没有想不想。”

    “等商量完政事,您啊正好借着这一趟,和您以前的同僚们一起叙旧,喝酒下棋,同游曲江,好像也不错。”

    “是啊……”裴公看着弯月,“长安富庶繁荣,你一定会喜欢那里。而且,那儿还有你的两个朋友呢。”

    裴致被点了点额头,笑着说:“是啊,正好见见协之,不过愉安在衡州就忙,只怕在长安就更忙了。”

    她说这话时先是有些可惜,随后豁达起来,“没想到这么巧,上次分别后只过了两个月便要见面了。”

    老翁心痛,扯起一个笑:“只怕啊,在长安要乐不思蜀了。”

    “那可说不准,”裴致不应,“阿翁,兴许绕了一大圈,我还是最喜欢咱们诏州呢?”

    老翁浅笑,“你是在长安快住到七岁才搬到诏州的,真说起来,长安才是你的故乡。”

    她严肃点头,“所以可不是我偏心诏州,是咱们家在哪里,我偏心哪里。”

    不过她想起阿耶,笑着说:“阿耶不是说今年年尾要回来吗?如果我们在长安住的久些,阿耶就不用长安诏州两地两地奔波了。”

    要回长安议事的消息已经送往了邕玉关,随信的还有裴致和裴公在庄子上互画的形神俱不似的丹青,至于李知竢与裴致的事,老翁却闭口不谈,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心眼是个憨直的。若要是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裴致,怕真是要跳起来不同意。

    无论世人怎样评价自己,裴公却从不自比清流,为国效力心系百姓是真,把握权利与圣心也是真,以才干支撑家族鼎盛,为的就是避开利用子孙的婚事。

    平心而论,李彰说到这个份,阿致只要同意,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以后大抵也会是皇后。

    阿致自然也担得起。

    但老翁担忧的,亦会是儿子担忧的。即便这样对李知竢不公平,但因为他的身份,老翁始终无法客观地去看待他。

    他不信任李知竢,皇权之下,权与色,年少的知慕少艾能持续多久?倘若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他父子二人完全有把握保阿致一世无忧。

    但入了东宫,他该如何筹谋?

    裴致全无所觉,只看阿翁笑着对自己点点头。

    待裴致回自己的院子后,高伯端着安神汤走进裴公的屋子,看着老翁正出神,微笑着说:“安神补脑,静气凝神,您最近正需要这个。”

    裴公笑了下:“这趟还跟着去吗?如今有家有业,去了可就不好回来了。”

    高伯双手交叠叹了口气,“从长安搬到诏州的时候您就这么问过一回,老奴的答案还是一样,主人家到哪里,老奴自然该到哪里。

    裴公端着汤,看月光像是薄薄一层霜,铺在庭院里。

    长安。

    召裴公的事虽未在朝中广而告之,但各位朝臣一个个人精一般,眼观鼻鼻观心,除了前几年时逢圣人整寿,裴公回长安贺千秋节外,这些年老翁在诏州待得是不声不响。康朝不缺忠臣与人才,但老翁无疑是中流砥柱,若不是裴将军现在领三十万兵马,手握兵权镇守边关,如今这朝堂上,为首的依旧还得是那位。

    这一日下了朝,现今任宰相的陈相正要回中书省,却被后头的御史中丞叫停了脚步。

    两人互道礼,御史中丞笑得有些干,“陈相近来可好?”

    陈相笑得标准,“一把年纪了,天一湿难免腿疼。中丞呢?”

    “尚好,尚好。”御史中丞忙点头,“陈相可知裴公要回长安的事?”

    陈相捋捋胡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圣上惦念裴公,召回来小住一段时间也是有的,中丞可是有事?”

    御史中丞心里发堵,当年在御史台,便是他带着言官弹劾文以裴绪为首,武有裴良靖掌权,李彰大怒,裴公倒是冷静,见着他未驳斥一句,没过多久写了折子辞官回乡。

    可问问权利中心的这些个,谁能以为他裴绪就是真的乞骸骨归故里了?

    李彰定然不是茫然重用裴氏,他彼时夺权篡位,朝廷遗留了不少太子党羽,又有先皇老臣,裴绪跟着他联合中书省,陈相,以及户兵工三部尚书,同时任诸卫羽林千牛将军的裴良靖在围剿中出了全力,若换作陈相是李彰,不信任重用裴氏都说不过去。

    但其实这御史中丞当年的弹劾也不无道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宠信过多并非是好事。裴绪还能不懂?儿子已经是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借此机会急流勇退反倒能让李彰时时刻刻念着他裴绪的好,天生了多窍的心眼子,哪能吃得了亏?

    陈相抽了抽嘴角,他孙儿陈岸也是一方英才,本想着两人既是同窗,又是故友,结成亲家多好的事,那老匹夫说两个孩子见都没见过,直接给拒了。

    “无事,无事。”御史中丞又干巴巴地笑了,抬头见李知竢正往这边走,想必是要回东宫:“拜见殿下。”

    陈相回头,紧接着行礼:“拜见殿下。”

    “两位卿免礼。”李知竢开口。

    他穿的是太子常服,华贵端庄,神情总是冷静板正的,本未想着多留,见到陈相,忽然想起沈桓提过的求娶裴致一事。

    年轻的储君意外停了下来,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不动声色地说:“陈相辛苦,陈郎君如今在门下省做得如何?”

    陈相没看出什么,只当是关心他这上了年纪的老翁,“蒙陛下和殿下赏识,子畔尚有不足,唯有尽心竭力,方能报效朝廷。”

    李知竢闻言,微微笑了,“陈郎君才干出众,可到了弱冠之年?订了哪家的亲事啊?”

    陈相忙道:“子观今年刚刚正好二十,上月定了工部侍郎家的娘子。”

    “待定下婚期,孤必备上厚礼,恭贺新婚之喜。”

    陈相连连颔首。

    李知竢再抬头,盛夏时节,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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