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出路
她这一扭伤不要紧,倒是让济兰和外祖母急坏了,生怕伤筋动骨,好在卫郎中仔细地看过,说是真的不严重,回家之前就差不多可以痊愈。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消散了不少要分别的伤心遗憾,外祖母气色好,每日里有半日都来陪她。
自从扭伤那一日分别,许是知道要静养,傍晚青柏听李知竢的吩咐送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和用作治愈扭伤的药物,裴致不能下床,便托济兰取东西回来。
坐着,趴着,躺着,靠着,卧床的三日除了沐浴更衣,她不再乱晃,几乎是没有离开过床铺,好在有外婆陪着,还有话本打发时间,也不算无聊。
卫郎中每日为她艾灸,再加上济兰一日三次的热敷,离开前一日她已经能自在地走路了。
午间后在外婆院子里待了一阵,祖孙两个的眼都有些红,待外婆用药就寝后,裴致也带着济兰回了院子。
经过花园时,却听假山旁有些意外的声响。
她和济兰对视了一眼,齐齐放轻了步子。
风雨欲来,园子里没什么来往的佣人,裴致和济兰看到的场面便是春娘倚在假山边,面朝着大路,脸上有疼痛难捱的神情。
假山旁还有其他人,只是看不清身影,只看见朱色的衣袍,裴致恰巧对上春娘眼角余光,看她指尖的帕子被风松松吹落,吹拂到了对面人的腰间。
衣袍的样式裴致见过,正是刘傅平。
裴致从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抵有了清晰的方向。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最后裴致看刘傅平将帕子放进春娘手心,匆匆离开了园子。
裴致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济兰许是看出了裴致的犹豫,抬头再看向那边时,见春娘已经走了过来。
她想了想,低声说:“济兰姐姐,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济兰便向后退了几步,春娘没有被撞破的羞恼,反而舒了一口气一样,“等到娘子了。”
裴致疑惑:“你是在这里等我?”
春娘但笑不语。
“既然如此,为何……”她咽下要说的话,串联起这些日子所有的事,微微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存心让我发现呢?”
第一次在长亭的异样,第二次的关怀,第三次的丝帕,她素日里掩盖的很好,唯只有裴致的时刻,才会将那些绮思露出来些。
“是啊,为什么呢?”春娘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许是娘子与旁人不同吧。”
裴致凝了一下眉目,坦然笑了,“难道是因为我不会说出去吗?”
春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在这府中,没有能说话的人。娘子不看低我的出身,还宽厚温和相待,若是能教娘子发觉,也算是让我有个说心里话的契机。”
“好。”裴致点头,“你想说说吗?”
“阿郎待我很好。”春娘缓缓开口,“可我忘不了他强迫我阿兄将我嫁给他的事。我只不过是去布庄买些丝线,偏偏这么被他瞧了去,我阿兄畏惧他,不得不将我嫁过来,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有自己中意的郎君,他是个忠厚的普通人,跟着师傅学打铁,听说我要嫁给阿郎,先是不敢相信,后来便离开了衡州,我日子过的更好些又怎么样呢?为人妾室,随随便便便进了刘家的门,我怎么能不怨恨。”
说到恨时,她咬了咬牙,“左右我是无牵无挂之人,刘大郎轻浮不稳重,阿郎又是虚荣爱面子之人,若是嫡长子与妾室有首尾,这家中怕是不会安宁了。”
“你将这些全盘托出,就真的不怕我说出去吗?”
“娘子会吗?”
“我不会。”
春娘淡淡笑了,“是了,娘子待阿郎并不亲近,对刘大郎也不甚在意,怎么会理这些事。”
她摇头,“春娘。”
她唤的是出嫁前她的名字,接着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不在意这家中的许多人,但我想说,你的主意,甚至算不得两败俱伤。”
“你的目的在于让刘禧气急攻心?还是让整个刘宅都不得安宁?可无论你想做的是什么,最后受伤的都只会是你一个人。”
春娘咬着唇瓣,“你怎么就知他……”
裴致打断她,“我怎么就知道他不能留下你?”
春娘惨白一张脸。
“刘禧对你或许是真心,或许是宠爱,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承受失去嫡长子的代价,刘大郎再不成事,也是他的儿子,若你足够了解他,便不会拿自己做赌注。就算你与刘大郎真的有了什么被他知晓,一个五品官员,儿子还要参加今年的科举,他是保自己的儿子,无声无息处置了你,还是保住你,让家门蒙羞?”
春娘蓄了泪,“那我该如何呢?我真的不甘心啊!我不怕死!”
裴致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心平气和地说:“还有解决的办法,就不要想着伤害自己。你若日后被他打动,愿意留在这里过日子,那此处便是个安稳的住所。若是不愿意……日子还长,有了银钱和信任,未必不能离开。”
话已至此,裴致充满善意的一双眼睛里倒映着清丽凄婉女子的身影,“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还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她笑了笑,随即颔首离开。
济兰在不远处等着,裴致转过身走到她身边,“我们走吧。”
其实她并不知春娘最后会做什么决断,济兰温声说:“春姨娘主动找上娘子,既有排遣心中烦闷的意思,想来也是孤注一掷了。娘子言尽于此,如何选择就是春姨娘自己的决断了。”
裴致没回头,对济兰微微笑了,“是啊,言尽于此了。”
那日下午,先是刘傅平带着张氏和田氏的心意过来待了片刻,而后刘傅宁和三娘先后来跟裴致告别。三娘拿着锦盒,里头装着一排的荷包,说是水姨娘亲手绣的,小小心意请裴致收下。
刘傅宁和白姨娘的礼物是一把皎月海棠的团扇,二郎画的绣样,白姨娘认真绣出来的。
这两个月二郎长高了些,眼看着快跟裴致差不多高,人也要比那时硬朗多了,想到午后在假山时春娘的话,裴致想想浮躁懒惰的刘傅平,“你可想好以后要考什么了?”
刘傅宁拱手,“回表姐,我的诗赋不太好,但背书尚可,已经决定过两年考明经科了。”
“你阿耶怎么说?”
“阿耶……阿耶不太赞同,但我心意已决,进士科虽好,只是并不适合我。”
裴致看他坚定,浅笑,“你决定就好了,明经科亦能出人才,也不必局限着一门心思奔进士科。”
刘傅宁说是。
小郎君攥了攥手心,又拱手谢过裴致,“表姐,这些日子谢谢你。之前救我阿娘,给我鼓励,还指导我的学问。以后若我能中举,表姐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致被他这认真的样子逗笑,“好了好了,怎么又这副楞头的样子,我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也不图你回报什么的。”
她想了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大哥以后犯了什么错,你该当如何?”
刘傅宁抬头,一双干净的眼睛里盛满疑惑,看向裴致,“大哥能犯什么错啊……不过若是犯了错,自然有律法家规处置。我会继续做好我自己的事,努力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