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濛
这席饭用的安静,许是看出了她胃口不好,离开酒楼后李知竢温声问:“不是喜欢北道的小食吗?若是没胃口,去那边看看?”
她摇头,“不用了。”
她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别人,今日面对愉安也不知怎么,总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萦绕着她。
她攥紧了手心,打起精神,“没事的,我们沿着街边走走?”
李知竢道声好。
上次依稀间听她提起过喜欢长安传过来的水晶龙凤糕,李知竢留了心,听裴致在身边问:“愉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前几日来信,开渠的事定了下来,等公派的巡察史到衡州交接后,我再回长安。”
约莫半月有余,他便也要动身了。
前头还真有卖水晶龙凤糕的小摊,李知竢摸出块碎银递了过去,拿着包好的糕点递给裴致,“前头不是说喜欢这个吗,尝尝吧。”
她讶然,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接过还带着枣子香气的糕点,“谢谢。”
长长一条街道,不时有车马行人经过,年轻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一个着白衣,一个着天水碧色襦裙,一眼望去,恰似融进了无边春色。
春末夏初的衡州多雨,裴致感觉到起了风,提议道:“愉安,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下,你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北道小食摊贩居多,前头最近的茶楼离这里约莫半刻远,天色尚晴,却有些闷,李知竢便也同意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只是刚走到一半,雨势来的汹汹,眼瞧着还有一段路程,李知竢旋即用宽大的衣袖挡在裴致头顶,快步带着她躲到一间商铺的檐下。
她衣袖边微微有些湿,头肩却干爽,反倒是李知竢,额间和眼睫上都沾了些雨水,衣袍上还有被淋湿的痕迹。
裴致从袖口拿出帕子来,牵了牵李知竢的衣袖,“快擦擦吧,以免着凉。”
李知竢垂眸,看她细白的手指攥着一方素色绣帕。
斜风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边,额上的绣帕还带着女儿家的体温与香气,裴致正微微仰头看天边的雨,然后与正在擦拭额角雨水的愉安对上了目光。
她刚要张口,看着李知竢,下一刻却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李知竢疑惑于她这一刻忽然的停顿。裴致看准了他的疑惑,摇摇头,依旧不言不语,一双眼清清亮亮看着他,秀气的眉顽皮地挑了下,脸上露出考问一般的神情。
指尖的帕子质地柔软,恰如主人。李知竢一瞬间便明白裴致了的意思,轻轻颔首,露出清浅了然的笑容。
尚在春日,檐下避雨,拿着她的一方手帕,他还是这样擦拭着额角,与当日初见几乎是如出一辙。
“我记得当时你还问过我对随州之事的看法。”裴致回忆起那一日,有些促狭地捉弄李知竢,“现在想想,好在我没有……”
她将声音放低,“……在太子殿下面前说错话。”
李知竢抿着唇,面颊一道浅浅的笑涡,不算明显:“‘陛下圣明,殿下贤德。’阿致,你若是去写奏表,在一叠折子里这两句可不算得漂亮。”
她莞尔,声音虽低,人却理直气壮,“小女子自然比不得各位大儒一般才华横溢,风流蕴藉,靠的只有真诚拙朴了。”
“也好。”李知竢沉声折起帕子,裴致却从中听出些纵容的意味,脸颊悄悄挂上些红色。
她别开脸,看前头有一家店铺卖油纸伞,唤他,“愉安,你看,前面就有卖油纸伞的,我去买两把。”
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李知竢正要同她一起前去,裴致已经迈出步子沿着檐下走了两步远,墙角的青砖上带着薄薄一层绿藓,虽不明显,但沾了些雨水有些滑,她小心提着裙摆,跨过台阶时走的更加谨慎了些,不想脚一滑,正要向后跌倒,腰间忽然出现一双手,隔着宽袖扶着她的腰,裴致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嘶”的一声。
李知竢始终在她身后距离三步的位置跟着,注意她脚下的路,眼见着她脚底一滑,忙上前揽过她,听见她的声音,这会也顾不得规矩,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扶着她手臂,皱眉,“可是伤到哪儿了?”
裴致脸色不算好,动了动右脚脚踝,轻轻咬牙,“大约是扭到了。”
李知竢小心将她扶到一边,问向油铺门口的老妪,“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药铺?”
老妪看着面容紧张的郎君,又看了看一旁的娘子,问道:“小娘子可是扭到了?”
李知竢点头,老妪探出身子指了指几步远的巷口,“巷子口,往里走到头,有一个老郎中,治跌打损伤有一手,带着你家娘子去看看吧。”
你家娘子?裴致正要开口否认,李知竢已经开口,“多谢老人家。”
他的表情一如平常,裴致想着或许是没注意到老妪的话,听李知竢说:“先就近看看,若处理的不及时,怕是之后有麻烦。”
裴致点头,见李知竢走到铺子中买了把伞,接着走回自己身边,“很疼是吗?我抱着你过去?”
裴致踉跄着向后躲闪,红着脸忙说:“愉安,你是……不成,这样不好……”
关心则乱,先前只注意着她的脚伤,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多有不妥,李知竢心头一紧,“抱歉,倒是我唐突了。”
“不是,”她连忙摇头,“愉安,我知你是好心,也没多想,只是你的身份……会惹人非议的。”
李知竢倒真没觉得自己的面子是多了不起的事,还不如裴致如今的扭伤让他来的关心,看出裴致的犹豫,语气也严肃了些:“衡州认识我的人寥寥,何况不过几步就到巷口。无妨。”
小巷安静,不知是谁家的后院种着翠竹,恣意生长的枝叶攀过墙头,雨水打在竹叶上,是说不出的清幽安然。
砖路上有一对交叠的身影,年轻郎君背着小娘子,那小娘子纤细一只手臂松松揽住郎君的肩颈,另一只手撑着伞。
“愉安,我重不重?”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重。”李知竢答道。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恰恰擦过他耳畔,柔软冰凉的发仿佛上好的锦缎,埋在李知竢颈间,扰的人心痒,他耳尖悄悄爬上了红。
“愉安,你今日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
“什么话?”
“你说,未必不会有再相见的一日。我想了想,当日在诏州,我们不知道彼此身份,尚能在衡州再遇,以后日子还长,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李知竢唇角的笑凝了凝,“我们不是还有一盘未解的棋局吗?留到下一次见面再解可好?”
“好。”裴致的声音里有笑意。
背上是女儿家的柔软温热,李知竢一路克制极尽,手腕托着她的膝弯,既怕唐突了心上人,又嫌这条巷不够长,最终尽数化作了笃定和喜悦。
她偏着头,忽然小声说:“对不起。”
李知竢微微收紧手腕,裴致却不觉,语气里带着歉意,“许是要跟外婆和你告别,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没关系。”李知竢轻轻说,“阿致,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她“嗯”了一声,“愉安,和你在一起玩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开心就好。”李知竢雅致的眉目间满是温柔,“在衡州的这段日子,我也很开心。”
她笑开,“那既然我们是玩的来的朋友,你怎么会问我那样的问题?难不成你回了长安,就会忘了我?”
“自然不会。”他回答的快,“不要这样说。”
裴致的左手搭在他肩胛骨之上,皮肤接触到的衣物之处有绣样的触感,除了端午那一日他衣着礼服,其余时候他的穿着都是素净的颜色,今日的衣袖上绣着修竹,不知用的什么香,很是清淡好闻。
是愉安的味道,也同他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一般,清冷,庄重,却温柔,也令人安心。
“国事虽忙,但还是望你能珍重自身。”
他道声好,接着裴致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胛骨,“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他沉吟片刻,最终放下那些想说的话。
总归还是要再见的,很快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