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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花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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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你!”面前的少女惊讶道,想起自己还带着面具,便腾出一只手。

    李知竢看着她的指节搭在面具边缘,小心扯开脑后的结,露出一张笑靥来。

    “你还记得我吗?”她看着他,“诏州寒县,修然山庄。”

    还是他见过的样子,眼睛明亮又澄澈,容光撩人,他颔首,“记得,阿致,‘岂不尔思,远莫致之’的致。”

    她笑开,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继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回答,她先自言自语了一句:“竟然能在衡州碰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不是吗,李知竢微微笑了,世上还真有这样巧的事,“四月十五是衡州的花节,据说很是热闹,索性就来了这里。你呢?”

    “我外祖家在衡州,前些日子外祖母生病了,所以我来这里照顾她。”

    说这话时,她眉尖又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来,李知竢捕捉住,问道:“现下可好了?”

    “当然了。”她神情又轻松起来,“你来了多久?要不要一起走走?”

    她看向人时又真挚又柔和,似乎没人能拒绝她,李知竢应下,“刚刚到。好。”

    裴致看他同意,笑着转了身,只是手里拿着一捧小食,她想了想,朝四处打量一番,“愉安,你等等我。”

    她转身走到小摊上,随手挑了个编花篮子,小心将手里的纸袋和面具放进去,提着花篮走过来。

    李知竢看她篮子里装了约莫五六样小食,问道:“喜欢衡州的食物?”

    他蕴着端庄贵介,那日感觉到的严肃感消退了不少,裴致见过的英俊郎君其实并不少,但如同愉安一般好看的,却是少见。

    被他这样看着,裴致叹口气:“愉安,你不是沿北道走过来的吧。”

    他愣住,随即摇头。

    两人边走过桥,裴致边解释道:“这北道啊,全是卖小食的。我从街头走过来,刚走出一丈远,就瞧见路边的蒸糕摊子正冒着热气,果子的香气很是浓郁。买完了蒸糕,再一转头就看见对面正在卖核桃粘。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我拿了两样小食,不远处卖栗子的老板又跟我打招呼,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抱着这些了。”

    她解释地有模有样,正经的样子可爱极了,李知竢看着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点笑,“嗯,不吃了吗?”

    “要吃啊,”她拿出一包栗子糕,走过衡桥看到卖糖渍果子的摊子,纸包又被她放进篮子里,她开心地指着小摊,“看,那有糖渍果子!”

    李知竢看着她提着篮子的背影,心想,逛完南路,也不知道那小小篮子装不装得下。

    “尝尝吧。”李知竢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从摊主手中接过竹麻纸包,拿着竹签插了一枚果子递给他。

    糖霜裹着的果子饱·满圆润,即有蜜甜气又留有果子香,李知竢礼貌避开她指尖拿过,偏着头咬进口中。

    味道是不错——只是太甜了些,他蓦地嗓子一紧,面上却不显,“不错。”

    听他说不错,裴致也笑着咬了一个果子,只是没吃两口,脸色忽然僵住,强咽了下去后背对着摊主,小声问:“……你确定吗?不会太甜了吗?”

    他抿着唇角,看她皱起的鼻子,不言而喻地笑了。

    沿道两边灿烂通明的灯火倒映在粼粼湖面上,热闹的人群里,面容出色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走在路上,很难不吸引目光。裴致忽然偏头说,“说来,这次也是在水边遇见的。”

    他眉骨生的好,鼻梁高挺,听到她的话,点头,“其实我未曾想到,竟真的能再次相遇。”

    裴致笑了:“我也没有想到。当时只想着,能遇到你这样厉害的棋手,很是难得。那日我回到家后复盘了当日的棋局,我阿翁看了也说,郎君棋艺高超,那盘棋我很险。”

    “老翁过奖了。”他缓缓开口。

    南道正中通往的长街是花节的主场,两人沿着巷径拐了过去。比起南北两路,长街则是主要进行庆祝仪式,只是他们两个来得晚,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主持仪式的是衡州上一任花神,李知竢小心保持着和裴致的距离,一只手臂虚放在她背后,为她隔绝了其他人的触碰。

    裴致感觉到他的照顾,道了声谢。

    只是人声鼎沸,李知竢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裴致偏头微微靠近他,弯了弯眼睛,扬声:“谢谢你啊,愉安。”

    她身上有玫瑰混着木槿的淡淡香气,李知竢“嗯”了一声,脸上有些热,看她目光落在台上,“愉安,你看,好漂亮的花神。”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台上一个衣着百花齐放衣裙的娘子站在老花神身旁,眉目清秀,样貌出众,可若说美貌,他目光落回身旁的阿致身上,又无声错开。

    老花神声音洪亮,“花神仪式结束以后,各位可移步玲珑商行前的擂台,两人一组,郎君娘子不限。玲珑商行话事人商老板共设三关,第一关为三道灯谜,第二关为对诗文,第三关射花鼓,三关均通关者,不仅可以得到由玲珑商行提供的彩头,此外,未来一年内,每月初一,衡州百姓在玲珑商行各个分号内购买的一切货物,均能让利一成!各位郎君娘子,不仅自己能得到彩头,还能为衡州百姓谋利,还不去试试吗!”

    老花神的话说完,台下的人已经一窝蜂地往玲珑商行走去,裴致转身问他,“愉安,你想去看看吗?”

    他负过手,在背后松了松手腕,“你想去吗?”

    “嗯。”她点头,“看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前几日衡州刺史倒是提起过有这一活动,届时他会在玲珑商行,李知竢若出面……也不知道阿致知道他是太子后会否拘束。

    裴致看他没做声,以为他不愿意看热闹,笑着说:“那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你看,那边有耍花坛。”

    她提着小篮子正要带着他去另一边,“阿致,”李知竢下意识不想让她失落,忽然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腕,转瞬又放开,“抱歉,只是衡州有我不好相见的人。”

    他拿出她搭在篮子边的面具,“所以,你可介意我戴着面具?”

    她脸上有惊喜的神情,不过还是有些郑重地说:“若是不好相见,不去也无妨,你真的不要勉强。”

    “不勉强。”他摇头,抬手将面具绳结解开。

    他的长发被银冠束起,带上面具后掩盖住好看的脸,裴致抿着唇笑开,“挺好的。”

    可是她的表情,好像和说的话不太相符。

    生平第一次被小娘子揶揄,她唇角弯起很好看的弧度,李知竢却不恼,两人沿着人流的方向走过,他问道:“来都来了,想去试试吗?”

    她老远看见挂在高空中的花鼓,挎着篮子比试了一下,“好啊,不过第三关我好像不行。”

    他只道,“无妨,走吧。”

    擂台前的八张桌子已经组满了六队,他与裴致正好是第七号,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两人面前,微笑问道:“郎君可方便摘下面具?”

    李知竢目光投向不远处,衡州刺史正坐在一排,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某面容丑陋,难以见人。”

    “……”中年男人看着李知竢脸上花里胡哨的狮子面具,接着听旁边的小娘子提醒他,“第八号的两位也到了。”

    中年男人便是商老板,他看了一眼格外美貌的小娘子,又看了一眼她身旁修长挺拔的郎君,收回目光站在擂台正中间,面对着台下的人群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节,为了感谢衡州百姓对我们玲珑商行的支持,今年我们举行了这项活动。参与比试的共有八组,比试时间为半个时辰,若是有人在半个时辰内闯过某设立的三关,获胜者不仅能得到一百两银子,未来一年内,每月初一在我玲珑商行购买货物的衡州百姓,均让利一分!”

    “郎君们娘子们,可得争口气啊!”

    “哪有这么好的事,指不定那商老板出了什么难题…”

    “就是…”

    台下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裴致李知竢这头面容沉静,面前放着三个荷包,待锣声响起,李知竢看着裴致拆开第一个荷包。

    小舟初渡如明时。

    裴致在脑中思索片刻,提了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一个“远”字。

    落笔时看向李知竢,见他微微点头,便接着拆开第二个荷包。

    小桥岭畔草逢春。

    “嵘?”她接着提笔写下,李知竢依旧赞同,两人便拆开第三个荷包。

    小山江畔隐新月。

    她思索的时间比之前久了一些,最后写了一个“泓”字。

    李知竢接着点头。

    第一关还算轻松,裴致摇了摇铃铛,商老板看是两人,唇角有点点笑容,拿起两人猜出的谜底,扬声说:“这一关,第七号的郎君和娘子最先解开。”

    第二关为对对子,婢女将两人面前的荷包换成了三个信封。李知竢的目光跟着裴致的动作,看她拆开第一个信封。

    薄烟锁青峰,繁花灼灼。

    一个师傅是闻太傅,一个跟着大儒阿翁学诗词歌赋,对对子这事两人从小没少做,裴致看着李知竢,侧过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自己的对子。

    她的气息带了些暖,李知竢耳边骤然一红,低声说好,示意她落笔。

    “浓云封绿倚,简草葺葺。”

    她的字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秀丽规矩,李知竢看着她写下的九字,总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没等多加思考,那一边裴致已经拆开了第二个信封。

    朱漆槛,佳人意懒,停针愁不尽。

    她凝神,朱漆槛……意懒……片刻后裴致抿抿唇,小声和李知竢说了自己的对子。

    但他没有立刻点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裴致,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若把‘沉’字换成‘降’呢?”

    她又过了一遍,笑着说:“是更好些。”于是写下:

    “碧纱窗,过客心降,搁竺憾无穷。”

    她与他对视一眼,仿佛听不到商老板又说了什么,也没有留意谁的铃铛响了起来,继续拆开第三个信封。

    春雷起,竹上迎白光,千杆方嫌少。

    这一句的确有难度,春雷起,她想的是朔雪至和冬日白梅,她抽了一张空白的笺纸出来,写下朔雪至与白梅五字。

    李知竢目光落在她一身红裙上,垂着眼睛,拿过她手中的笔,在她写好的朔雪至后补了两句,用目光示意她是否可行。

    裴致对上他的目光,含笑点头,将方才写好两句对子的纸张拿了过来,让他落笔。

    李知竢缓缓落笔,这一次他对的是,

    “朔雪至,梅下待红绡,一枝还馥来。”

    他的字就比自己的规矩多了,不知为何总有种庄重感,裴致没多想,摇起铃铛,四周的人几乎都在皱眉思考,桌子上有锦囊有信封,商老板看到又是他们两个,有些惊讶。

    等看过两人的对子,目光中已经流露出惊艳,“诸位,第七号的郎君和娘子真是好才情!对得一手好对子!”

    她小声说,“愉安,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常被带着参加诗对诗会?”

    愉安颔首:“是参加过一些,你也是吗?”

    她递给他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第三关射花鼓。

    每一对只有一次机会,要求一箭射穿三鼓鼓心。

    裴致小时跟着阿耶学了几天射箭,有模有样能拉弓——当然,拉开的是阿耶给她做的小弓。偶尔也能命中靶心——更当然,阿翁哼哼赖皮,帮裴致把靶子的距离拉近了。但她即没有力气拉动面前的大弓,也没有能力射·穿高空中的三个大鼓。

    还是得愉安来。

    他们这两关过的不算难,因而到了第三关她格外谨慎,心上涌起因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遗憾的情绪。

    愉安似乎能看穿她一样,拿过弓箭低声说,“要一起吗?”

    隔着面具,她看不穿愉安的表情,但他目光清亮沉稳,语气平和,裴致叹气,“我不行的,我的箭术很差,会拖累你。”

    “无妨,想试试吗?”他又问了一遍。

    裴致摇头,“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可若是你中了,衡州的百姓就能从中获利。我既然不能帮忙,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李知竢道声好,“想想怎么花那一百两银子吧。”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像是自负。可裴致看着愉安,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告知,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情绪。

    裴致向后退了三步,台上的人不知是在继续解谜对对子,还是看着愉安射花鼓,但她已经听不到台下百姓的议论声,四周一片安静。

    他轻而易举拉开了弓箭,裴致虽看不到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但他姿态平稳,拉开弓箭时手臂没有颤抖,眸中闪着坚定的光。

    愉安那一股锐利是极具压迫感的,裴致不自觉敛起呼吸,只看他举着弓箭对准鼓心,紧接着一只箭划破长空,不知带了多少的力度,正中第一个鼓心,穿破第一只鼓,继而穿破第二只…最后穿破了第三只!

    随着第三只鼓的鼓心破裂,空中纷纷落下桃花和梨花的花瓣,她拉住他衣袖,激动地说:“愉安!你做到了!”

    可这分明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两人站在花瓣中,隐隐有暗香浮动。李知竢看着她的笑,跟着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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