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血泪
苏婶离开后，他们不得不回趟海伦林荫道去处理没人照料的牲畜。
“我去就可以了。” 唐诚提议道。
“我伤好差不多了，再不出去转转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凯笑着已经带好帽子和围巾往外走去。
凯的腿走路没什么问题，但唐诚还是不放心他单独骑马。
他们骑马行的很慢，沿着回海伦林荫道的路走了一刻钟，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两人循声看去，是茱莉娅骑马追了上来。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她笑嘻嘻地招了招手问道。
“好啊。” 凯笑道。
“你去做什么？” 唐诚倒是有些不乐意。
“我想看看小白点~”
“你们聊了不少？” 唐诚沉声问道。
“你吃醋了？”
“嗯哼。”
凯笑着伸手拍了拍唐诚身下的马臀，突然加速的马蹄带着唐诚轻微后仰的身体冲出了数米。
唐诚回头看到凯笑得眼睛弯弯，他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轻松而自然的笑容了？唐诚停马在一株树下等着凯赶上来，眸光衬雪，明亮温柔。
——
苏婶离开后，海伦林荫道难免冷清了下来。
烟囱里不再有炊烟升起，马厩里也没了她两个儿子干活时候的对话声，院子里苏婶精心打理的菜园已经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藤架也被积雪压塌，只能听见畜棚里时不时传来的牲畜啼叫声。
凯轻轻叹了口气，刚推开栅栏门，一个黑色的影子便从一旁的树林里冲了出来。
黑影个子不小，速度也很快，吓得茱莉娅尖叫了声。
凯倒是不慌不忙地吹了声口哨。
听到指令的黑影在扑倒凯之前停了下来，竟是原地转起了圈，庞大的身躯甚是憨态可掬。
小白点现在已经长得和一个成年人一样高了。
凯走上前给了小白点一个大熊抱，又掏出一块饼干给它，它便高兴得在雪地里打起了滚。
茱莉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白点对于陌生人有些谨慎，用鼻尖闻了闻茱莉娅的手便很是嫌弃地起身躲开了。
茱莉娅收回手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喂它几块饼干就好了。” 凯笑着从包里拿出了几块饼干递给了茱莉娅。
等唐诚和凯将牲畜都赶上马车，架着车出来的时候，茱莉娅已经和小白点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了。
凯想让茱莉娅坐到马车上，但是她坚持要骑马，好随时摸到跟在一旁的小白点的脑袋。
他们也不敢在海伦林荫道逗留太久，凯跳上了马车坐在了唐诚身旁，便驾车离开了这里。
他们决定将这些牲畜都送到凯的部落里去。
自从鹿丘谈判的冲突后，凯因为身上的伤一直没能回部落。
唐诚一周前得空回雅河部落看过，鹿丘的冲突让雅河部落元气大伤，很多战士和猎手在那次冲突里受伤或牺牲，留下寡妇带着孩子离开部落投奔他处，部落里多少有些人烟凋零的感觉。
泰伊酋长的病虽不见好，但他让唐诚带话给凯，部落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好好养好伤再回来。
马车越接近部落营地，唐诚越能感觉到身旁凯的不安。
“诚我是不是很没用查丹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不” 唐诚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凯的手。
“父亲一定对我很失望我甚至有些有些不敢去面对他”
“他以你为傲。”
“你怎么知道。”
“我从他眼睛里看出的。”
凯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
周围很静很静，这种寂静在空气中逐渐凝结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萧瑟和死寂。
越靠近部落营地的时候，这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就越强烈，几乎形成一只无形的手将凯的心脏越抓越紧。
部落营地位于一处开阔的林间空地上，沿着河边一条小路绕过一块画着部落图腾的巨石便能看见一座座高大的白色帐篷。
远远地凯已经能看见那块被白雪覆盖着的巨石，这时候应该可以听到营地里传来的孩童们追逐打闹声，营地的守卫也应该迎了上来，而今天却是寂静无音，空无一人。
地上的雪地一片漆黑泥泞，灰色的雪缓缓从天空飘落，落在身上却不会化去。
未等马车完全停稳，凯便跳下了车。
当他绕过那块巨石，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追在他身后赶来的唐诚和茱莉娅也是被震到一时忘记了呼吸。
只见原本一座座高大的帐篷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还未凉去的白烟如鬼魂般腾向灰色的天空。
黑色的乌鸦挤在面前，挡住凯的去路。
凯愣然看了鸦群许久，才恍然回神地抬手将乌鸦群驱赶走。
在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面孔，唐诚也认了出来，这个男人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暴脾气却也热情憨厚，唐诚曾被他拉去吃了一晚的烤肉，喝过一宿的酒。
而此时，他就这样身体残缺地躺在雪地里，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断了的弓。
凯跨过尸体往营地的中心走去。
一座座焦黑的帐篷架下，是一具具焦黑的尸身，以各种形态无声地控诉着他们死前的挣扎和痛苦。
凯耳朵里持续着巨大的耳鸣，哄然作响，另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机械麻木地往前走去。
在部落的中心，酋长的帐篷已经坍塌。
帐篷前广场上的景象让茱莉娅惊恐地捂住了嘴，转身躲到了唐诚的身后。
只见广场上高高地垒起了两座小山。
一座全部都是没有了头的尸体，一座是一颗颗没有了头皮的人头。
那些或无神或狰狞的面孔，唐诚几乎都能叫上名字，他们原本都是部落里的猎手和战士，他不久前来的时候还刚和他们中的很多人打过招呼。
凯只是默然地站在那里，低头看过每一张脸。
唐诚走上前刚想开口说什么，凯忽然跪倒在地干呕了起来，唐诚蹲在一旁轻拍着他的背。
“你看见父亲了吗？” 凯喘着气问道，声音沙哑。
唐诚摇了摇头，“没有”
此时天边传来了一阵阵滚雷声，惊飞了一群群黑色的乌鸦和秃鹫。
茱莉娅忽然惊呼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循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在部落高地的那株榕树上，随着群鸦离去，一具摇摇晃晃的尸体显露了出来。
凯转身踉跄了下，便往坡上奔去。
在不久前，泰伊酋长刚刚在这株榕树下为夏安和科勒举办了婚礼，那时每个人脸上都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而此时，唯剩一株枯树一具老人的尸身。
那张原本慈爱睿智的面孔，正自上而下俯视着地面上的儿子，浑浊的眼睛，微张的嘴，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跟眼下的人说。
一只手从大树的另一侧伸出来，无力地耷拉在雪地里。
凯慢慢地绕近过去，只见约翰垂着头靠坐在树下，白色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他的心口黑洞洞地敞开着，心脏上覆盖着冰霜，身后的树干上用血写着大大的“叛徒”。
约翰的手边是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的额头处画着一个用红色圆圈圈起来来的十字。
这是巴顿家族的白狼帮特有的面具。
凯只感觉脚下一阵虚浮，唐诚忙上前想将他扶住，可刚碰到凯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推开。
那一瞬间凯的眼中有惊恐有憎恶有狠厉，仿若一只困兽本能的反击。
寒光闪烁间，凯手中的匕首尖已经对准了唐诚的面门。
“是我。” 唐诚的声音冷静低沉。
凯微微缓过神来，他哆嗦着手从唐诚面前收回了匕首，跌坐在地。
面前那张苍白的面具嘴角微扬，仿佛是恶魔正冲着自己得意地笑。
凯举起匕首便要往面具刺去，双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这有什么用呢？拿一个死物发泄有什么用呢？
报纸上没有报告，街头没有人议论，凶手已经返回了文明的城镇，一个部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荒野的角落里。
此时此刻，唯一能被怪罪能被惩罚的唯有自己，最没用，废物一般的自己。
想到此处，凯的匕首便要往自己刺去，一旁的唐诚眼疾手快打掉了他手中的利器，从身后抱住了凯。
已经失去理智的凯转身一拳将唐诚打倒在地，便要去捡匕首。
唐诚不及起身，伸手抓住他的脚腕，凯被绊倒在地，一旁的茱莉娅连忙将匕首踢到更远的地方。
唐诚一个翻身将凯压制在地上。
地上的雪冰冷，仰面对着自己的是高处泰伊正俯视着他的混沌双眼。
耳边依稀响起上回也是在这株树下，父亲对他说过了那些关于忠诚和勇气的话
“对对不起对不起”
挣扎了片刻，凯渐渐恢复了神志，他抱住唐诚大声哭了出来。
“我明白”唐诚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我们会一起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唐诚微垂的眼眸里如利刃般决绝而狠厉。
“凯？诚？”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