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黎湘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霍老爷子和沈嘉晨都已经在午休，她也不打扰两位长辈，径直去了霍夫人的房间。
霍夫人睡眠质量很差，睡得迷迷糊糊，黎湘走到床边叫醒她，霍夫人睁开眼睛看到黎湘，忍不住就抓紧了被单，喃喃问道：“是不是阿初回来了？”
“嗯。”黎湘应了一声，扶着霍夫人坐起身来，随后拿了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阿初呢？”霍夫人焦急地四顾，“他在哪儿？”
“他在隔壁的办公室。”黎湘说，“我带您去找他。”
“哎呀！”霍夫人一惊，猛地掀开身上的薄毯，“我怎么能睡到他的房间去？他肯定会不高兴！”
“您先睡一觉，他会理解的。”黎湘说，“况且您这些天也累坏了，不能总是熬夜的。”
“那也不行。”霍夫人说，“你带我去隔壁的房间……哎，算了，我还是换套衣服吧。”
她说完就匆匆下了床往浴室的方向走去，黎湘跟进浴室，正欲帮她拿衣服，却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黎湘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霍夫人，见她倒在洗手台上晕乎乎的模样，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妈妈？妈妈？”
霍夫人终究是受伤不浅的状态，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几乎没有半分清明，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地往外走去，黎湘连忙追出去，将她搀扶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妈妈！”黎湘拍着门喊道，“爸爸呢？爸爸在不在屋子里？”
里面很快传来霍庭初的声音，“湘湘？”
黎湘连忙道：“爸爸你开门，妈妈不舒服。”
霍庭初闻言，很快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浑身酒气的霍夫人，立刻伸出手来扶住她，随后看向了黎湘，“你妈妈喝醉了？”
“是啊。”黎湘说，“爸爸，妈妈刚刚喝醉了，现在又突然犯病了，爸爸你送妈妈去医院好不好？”
“妈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霍庭初扶着她问了一句。
霍夫人摇了摇头，随后便靠在霍庭初怀中昏昏欲睡，再度陷入睡梦之中。
霍庭初低头吻了吻霍夫人，随后才道：“我先把她带回卧室。”
黎湘点了点头，让开路来。
霍庭初带着霍夫人回到卧室躺下，又给她盖上被子，随后才又走出来。
他站在房门口跟黎湘对视片刻，随后才道：“我知道你想跟我谈什么，不用特意挑选时机，现在就谈吧。”
黎湘闻言，顿了顿，随后才缓步上前，站在他面前开口道：“我知道你跟妈妈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深厚，所以我今天晚上才决定留下来陪着妈妈的。”
霍庭初抬眸与她对视，“所以呢？”
“我也不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话题。”黎湘说，“比如你跟妈妈的感情，比如……关于爸爸的事情。”
霍庭初神情平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波动。
黎湘见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你不愿意提爸爸的事吗？”她说。
“没什么好提的。”霍庭初说。
黎湘怔了怔。
“因为我知道你妈妈心目当中最重要的男人永远只有一个。”霍庭初说，“其余的男人在她心目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黎湘静了静，缓缓道：“爸爸是爱过妈妈的……”
“我承认他爱过。”霍庭初淡淡道，“可那又怎么样？”
“你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因为妈妈曾经喜欢过爸爸。”黎湘说，“或者说，爸爸爱过妈妈，妈妈也同样深爱爸爸，可是这种深爱不足以弥补两个人的距离。”
“你错了。”霍庭初说，“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止是因为妈妈曾经喜欢过我父亲。”
黎湘听了，微微蹙眉，“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是因为，爸爸辜负了妈妈的感情。”霍庭初说。
黎湘听了，心念电转。
“所以你认为妈妈应该恨爸爸，对吗？”黎湘问。
霍庭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并不认为爸爸有什么做错，相反，是我们霍家欠他良多。他生性豁达宽容，不计较这些恩怨纠葛，可是我母亲不行。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因此患上抑郁症。”
“抑郁症？”黎湘听了，不由得诧异，“为什么会抑郁？”
“因为他死了，妈妈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崩溃了，变成了这样。”霍庭初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可以恢复正常——”
黎湘静静听他说完，忽然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你更应该试着劝导一下妈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纵容她继续颓废下去。”
霍庭初闻言，目光微凝，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不否认我有私心。”黎湘坦诚道，“但我更知道，妈妈现在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安慰劝阻，而是爸爸。”
霍庭初听了，安静了片刻，缓缓道：“我会尽力。”
……
从卧室里出来，黎湘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床上熟睡的霍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随后她才走到客厅里，拿了手机拨通了慕慎希的电话。
彼时慕慎希正在跟霍衍、宋衍等一众朋友吃饭，手机放在餐桌上震了震，他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却并没有理会。
“喂？”霍衍看着他，“不接电话？”
慕慎希笑了一声，说：“女人嘛，总归是烦的。”
霍衍耸了耸肩，“我倒是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慕慎希问。
霍衍端着杯酒，漫不经心地瞥了旁边的霍衍一眼，道：“羡慕你有个漂亮老婆啊，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也算是独占欲强。”
慕慎希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霍衍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女人了，怎么就没一个像嫂子那么难搞的？我哥也算是阅尽千帆了吧？结婚之前，他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友么，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乖乖听我哥的话？我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简直温顺得不能再温顺了。你呢？”
“我没办法。”慕慎希说，“我是个商人。商人讲究利益。”
“哦？”霍衍听了，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利益？”
“当然是跟霍氏的合作啦。”慕慎希说，“我可不想被霍祁然抢走风头。”
霍衍听了，啧啧称叹，“你这人可够奸诈的。”
“我哪里奸诈了？”慕慎希说，“分明是各取所需。”
霍衍听了，懒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要是早这样干脆直截了当，我哥指不定已经跟你签订多少合约了。”
“不存在的。”慕慎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酒，道，“我跟他的差距在于，他有霍氏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而我有慕氏百分之三十二，加上我手头掌握的其它资产，我拥有霍氏百分之四十七。如果霍霆有一天退位，我至少能分走霍氏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你说我能不谨慎吗？”
“哟，厉害呀！”
霍衍听了，忍不住朝他伸出了大拇指，“你这样的野心和胃口，我哥未必养得起你。”
慕慎希听了，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
霍夫人病倒的消息，除了几个至交好友，霍家的其他人都毫无察觉，因此晚饭时候依然热闹。
黎湘趁着吃饭的功夫，又找机会向霍靳北求证了霍夫人病倒的原因。
得知竟然只是情绪激动导致昏厥之后，黎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隐隐担忧——
如果仅仅是因为伤痛，霍夫人绝不至于这样。她这样的人，即便再伤痛，也不会将悲愤表露于外，更何况她身体一直康健，这次突然昏迷，恐怕另有缘由。
黎湘正准备让司萍帮忙查查，却忽然收到了霍廷川发给她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我先带妈妈回江城疗养一段时间，你留在这边照顾伯父伯母。
黎湘顿时僵了僵。
她知道霍廷川这条信息是在通知她，而非征询她的意见。
可是这条短信里透露的讯息实在是太令人惊讶，黎湘一时竟忘了反应。
“湘湘？”司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唤了她一声。
黎湘蓦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哦，我没事，抱歉。”
霍夫人坐在她旁边，听了，抬眸看了她一眼。
黎湘迅速低头吃东西，掩饰着眼底波澜起伏的情绪。
霍夫人看着她许久，终于开口：“湘湘，我今天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黎湘回答，“妈妈您没事就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夫人听了，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应该的。”黎湘说，“这段日子我一直陪着您，是我应该做的。”
霍夫人听了，目光落到她脸上，仿佛要仔细审视她一般。
黎湘与她对视，神情平淡坦荡。
“湘湘，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苏棠吗？”霍夫人开口道。
黎湘微微一怔，随后道：“因为她跟您的丈夫有关系吗？”
“嗯。”霍夫人点了点头，“她的确是跟我丈夫有过关系。”
黎湘静静地看着她，“那您还喜欢她？”
霍夫人唇角微微牵起，缓缓吐出两个字：“疯狂。”
“什么意思？”黎湘问。
霍夫人看她一眼，缓缓道：“她喜欢他，疯狂地追逐他，疯狂地付出，疯狂地爱着他，却偏偏又无法拥有他……她用自己全部的感情换来的男人，最终却选择跟我结婚。她恨我，她恨不得杀了我，她想毁掉我们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她处心积虑，步步设计。”
黎湘听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了昨夜在医院里碰到苏棠的情形。
苏棠那张漂亮妩媚的脸庞，那双清澈妩媚的眼睛，那双曾经在霍家生活过数十年，充满期待，也饱含失望与仇恨的眼睛。
可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只剩了空洞与冰冷，她似乎连怨憎的情绪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下，她的恨意显而易见。
黎湘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那妈妈您为什么又要嫁给霍伯伯呢？”
霍夫人闻言，微微拧眉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又笑了一声，道：“我嫁进霍家的时候，我跟他的感情很深。”
黎湘听到这句话，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陆景乔那句话——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我的世界里却有其他任何人。
那些往事，或者曾经有过多么深厚的情谊，此时此刻，竟然成了一句讽刺。
黎湘静静地与她对视着，良久之后，才听见霍夫人说了一句：“可是我遇上了他，并且爱上了他。”
黎湘仍旧沉默着。
“我们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共同撑过了艰难岁月，度过了最初的黑暗阶段。那个阶段，是我一辈子最重要的阶段。”霍夫人缓缓道，“我不敢去想象，若是没有遇见他，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啊。”
“妈妈。”黎湘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既然您已经决定要面对，那就勇敢面对吧。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是啊。”霍夫人轻声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可是，我能逃避多久呢？我已经老了，我已经没有精力再支撑一场婚姻，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公司了……”
“妈妈。”黎湘打断她，说，“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坚强地撑下去，不管是谁都不行。”
霍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额头，缓缓说了一句：“傻孩子，你真是长大了。”
黎湘被她摸了摸，微微一笑，却只是低下头去继续吃菜。
晚餐结束的时候，霍老爷子从楼上走下来，吩咐厨房给黎湘煮燕窝。
黎湘见状，连忙推脱：“爷爷不用麻烦，我刚刚吃过了。”
“哪儿吃过了？”霍老爷子皱眉瞪着她，“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吃东西？”
黎湘顿时语塞，只能看着他笑。
霍老爷子见她这副模样，哼了一声道：“我让厨师熬燕窝，你别嫌弃就好。”
“怎么会呢？”黎湘笑着应了一句。
晚餐过后，霍靳西陪着黎湘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两个人偶尔闲聊几句，气氛格外温馨。
霍靳南则带着霍夫人出门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