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冥岛之途
“这个小家伙，就是七弟提到过的天无常吧？”
红叶青花的黄昏之树，以枯瘦的老人模样站在了海边，远眺着天水一线上的黑影。
他早早感应到了西方海域上传来的动静，做好了迎接歧芒山到来的准备。后者一行人在海面上已经跨过那生出植被的伏岛，急速行驶了三个时辰，伴随着斜阳直奔而来。
与若木心灵互通的岐芒山叹气道。
“是啊，他可是那个世界的头号名人呢。”
“哦？是怎样的世界？”
岐芒山的眼珠一转，他看着头顶上方正在激斗中的二人，回忆道。
“叫做什么……剑天界，里面到处都是舞枪弄棒耍刀剑的神，烦都要烦死。三十三重天，每层世界也不算太大，但那里的界主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哼，没个正型。”
被帝刹天的愚蠢任务弄了一肚子火，岐芒山自然要发泄发泄。
“回头再说吧。怎么只见你们，不见宁然小友他们？”
“别提了，七弟生死未卜呢……他的魂魄被一个叫做魔气的怪物击中，直接带到了剑天界中的冥界。可那里的亡魂世界与现实无法连通，我们一时半会没有法子，才分头行动。”
“冥界？”
若木摸着红色的柔顺胡须，冥思不语。
在上一任冥界之主撼动他们的大地前，若木的根须就直接扎入了冥府，承担过生死之界的桥梁。
夜幕降临前，他是承载了落日余晖的神树，红叶青花。
他以温柔的树叶响动，安抚着万物生灵。
夜幕降临后，他则是严加看管一切亡魂离开冥府的薄暮鬼树，青叶红花，天生拥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对于死后世界的研究，他确实算得上是顶尖。
“所以，你们想要带着他去冥岛？七弟的空间法器内，是否藏着他的神之躯壳？”
“是，是。”
岐芒山的土石脑袋上，钻出了狐首人身的老怪物。他以两指轻轻捏住了天无常的一记斩击，一掌吹散了醉春风的粉尘。
他背过手去，望着东方张口说道。
“二位，咱们的第一站到了。”
放眼望去，从冥岛的范围中再度脱离的整块大陆，现在已经改名换姓，被称之为极乐净土。
一半留给了信仰浮屠的人族，一半留给了森林的草木。
作为山海大陆的邻居，生活在南半边的新佛国，已经和霜月国、兽灵国等建立了海上的贸易，正如海之岛上的植被一样，生机勃勃。
土石的狐首猛然撞击在海岸，立刻有枯木的根须从地下钻出，作为缓冲。
时隔不久，闲下来的地牢二贤再次相见。
以人族之礼，若木作揖道。
“大哥。”
“咱们还客气啥，你们两个，过来给你们介绍介绍。”
岐芒山向后招了招手，用大拇指指着若木说道。
“这位是我们家的老二，也是正心鉴的二哥，叫他木先生就行了。咱们想要出入冥界，得靠他的面子哩。”
“见过木先生。晚辈是虫族的醉春风，请多多指教。”
蝶神的发色早就随着他的想法改变，站在若木的面前时，已经和眉毛一起变为了淡淡的樱粉之色。
若木正视对方，笑道。
“唔……听过你的大名，我看你已是纯血的人族，是有了不得了的奇遇？能让你彻头彻尾改变的主儿，那绝对是不能直视的尊神。”
“愿望之神，某个世界的界主。”
“原来如此。”
若木一边带路，一边感应着天无常的独特之处。
和七弟所言相同，平时不苟言笑的独臂剑客，体内却蕴藏着超越绝大多数凡人的力量，绝对是修行者中的佼佼之人。
可神灵们见证过许多新神的诞生与陨灭，面对天才般的凡人，他们大都能预言出绝代天骄的未来。
成神与否，皆为定数。
“天无常。”
银发的剑客早就察觉到了若木的‘注视’，他挺起胸膛，平静地回应道。
“见过木先生，晚辈无常谨遵教诲。”
“不必拘束。我问你第一个问题，在剑天界中，是否有许多神灵曾断言过，你无法成神的未来？”
天无常的呼吸微乱，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转向其他地方，在两息后恢复了正常。
“的确如此。”
“那，你相信他们的判断吗？”
“不相信。”
岐芒山偏过老狐狸的脑袋，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跟在最后面的凡人剑客，被泥土中悄然伸出的根须抽了一下脚踝。
泥石之身，自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老狐狸早就习惯了伪装成血肉的生灵，下意识中龇牙咧嘴地叫唤。
“哎呦，你……”
“闭嘴。天无常，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你和宁然他们一样，都是天命之子吗？”
“不觉得。”
“很好。”
若木抬起右手，自他带着皱纹和青筋的手背上生出了一朵青花，在其绽放到最大程度时，释放了许多淡蓝色的粉尘。
他迈步向前，一步便是一丈远。
“听说你的耐力不错，奔跑着追上我吧。迎着风，试着放下往日的全部。”
极乐岛的星空下，一神一人，一前一后。
他们就这样连续跑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若木的身影才缓缓停在了前面。
站在生命气息浓郁的森林中，树神赞许地看向了对方。
“呵呵，天无常，你可比正心鉴和宁然要强出许多呢。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到极限了。”
放松下来的剑客艰难地扶着树干坐下，他闭上双眼，几乎快要昏厥。
汗液浸透了全身。
若木的见面礼，在正心鉴二人徒步前往佛国的冬天时，也曾施展过。他能将自身的修为转化成滋养生灵的‘气’，帮助他们锻造更强健的体魄，以及修炼体内的精血。
唯有活血，方能冲开百脉，登上新的台阶。
“前人给予你的因缘，总会有枯萎的一天，他们笑着迎接你的到来，你也该笑着接受他们的离去。繁花盛放，冬去春自来。”
若木站在天无常的身边，赐予了另一朵转瞬即逝的灵花。
“多谢……木先生指点。”
“孩子，准备好了吗？继续锤炼意志，带着希望前进吧。”
翌日，天无常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中都能自如地呼吸，牵引天地间的灵气。
他将全身浸入到清澈的山泉中，将一路忍受的不快彻底洗刷。
被若木使唤着洗衣服的岐芒山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他把吸干水分的衣衫丢在了岸边，和卧佛一般就地躺下。
“小子！赶紧洗完上路了！”
和他们一起前往冥岛的，还有居住在深山内的杀神虎魄。
曾经骨瘦如柴的他把自己养得又高又壮，自封了森林守护者的名号不说，还潜伏在佛国的边界处，专吃那些伺机偷猎或者滥砍树木的罪人。
一身的金黄毛发，看上去无比威风。
“咱们该怎么救七弟啊？这边的冥界，应该和那边的不互通吧？”
受鸦灵操控的正心鉴站在了众人的面前，人身的虎魄温柔地摸了摸前者的脑袋，却被鸦灵狠狠地瞪了回去。
大猫受了委屈，可怜巴巴地缩到了一边。
“按理来说，应当如此。每个世界有着独立的规则，可你们也知道，所谓的剑天界与我们的世界能够破开通道，那么冥界之间，也该如此。”
若木仔细端详着正心鉴的身体，试图看出些蛛丝马迹。
可七弟的神之躯壳没有半点衰落的痕迹，除去鸦灵夺舍的原因之外，应当能判定本尊之神魂依旧完好无损。
甚至从他们看不见的角度，万灵神的神魂依旧和本体产生着联结。
操纵独木舟掠过海面的若木摇摇脑袋，冥府的事情，还得由精通规则的鬼神来判断。
他看向众人，继续说道。
“正心鉴那小子古灵精怪，就算魂魄进了冥界，也是四处搅动浑水的主儿。再者说，他和至高神灵的手臂融合过一段时间，看在这个份上……那里的冥主也该会敬畏三分。”
“借您吉言。”
坐在船尾的天无常低声说道。
他与独眼的正心鉴相望，透过黑白的鸦瞳，他似乎能察觉到某种熟悉的目光。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海风吹拂，众人沐浴在晨辉之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小憩后的天无常摸了摸了手腕上的晶石手串，有微微的电光闪烁。
“无常，师父能陪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缕残魂凭空出现在了天无常的灵魂世界，人影模糊。
前者深深吸气，灵魂站在了行复止的面前。
“知道了。”
“这方世界的星空有着独特的美感，明月也确实如你所言，一直都是最完美的圆呢。”
“是啊，如果剑天界的月亮也是这副模样，每逢月夜，我们都可以躺在大塌上，比赛吃瓜。”
现实世界，仰头看天的天无常笑了笑。自他离开剑天界后，师徒二人便聊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也知晓了各自隐藏在生活中的许多温柔。
“哈哈，也是呢。”
行复止的淡紫色残魂抬手指向天，变得愈发虚幻。
“对你的徒弟们温柔些，可千万别走了我的老路。踏上冥岛后，你就带着师父的祝福，勇敢地走下去吧。”
“嗯。”
“那位木先生传授的智慧，你可记住了？”
残魂尽力维持着天无常记忆中的模样，在即将消失之前呈现出了最清晰的面孔。
它搂着小徒弟的灵魂，化作了点点明灭的星光。
“弟子记得。花开花落，花无悔，人也无悔。”
“哈，这一次，真的要永别了。”
师父的声音也变得极其微弱，直到彻底散去。木舟上，天无常从巨阙中取出了他的古琴，单手扫过琴弦。
他微笑着看向众人，噙着泪说道。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