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平天下者
来者，平天下。
他身穿一身漆黑的长袍，依旧留有向上束起的长发，在浮空之圆环的禁锢下自由飘荡。
手中标志性的鸣龙之雀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退到其身后的魔气递给他的脊骨之魔剑。
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搭在不规则的‘剑柄’上，蒙上眼罩的他长呼一口气。
“你们，一起上吧。”
此处的空间呈现出巨大的球形，在漆黑的空间壁障上，诞生出了许多猩红色的眼睛。
它们持续性地眨眼，从中喷出了海量的蛊虫与雷雾，在四周飘荡、蔓延。
只要作为见面礼的平天下落败，魔气就会退出这方小世界，将剩余的三人蚕食一空，化作自身的绝品养料。
那些不听话的神灵，下场亦如是。
而作为督战之人，魔气的分身眨眼间融入了雷雾之中，低声催促道。
“快些厮杀，别耽误了我的好戏！”
说罢，平天下的背后有特别的蛊虫颤动，鞘翅间相互摩擦震动，发出了刺耳的虫鸣。
随之运动的，是他那不受控制、随意向前甩出的手。
一道紫色的剑气脱剑飞出，它不断向外延长，且绽放出了许多道十字形的肃杀剑气，连成一线。
若是此地有连绵的崇山峻岭，必将为之崩碎。
“平天下，听得见吗？！”
故人相见，天无常打起了剩余的精神，游走在对方的剑气洪流之外。
被蛊虫控制了一半身体的平天下，此刻更像是一具可怜的傀儡。除了紧握住魔气之剑的右臂外，他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宁然等人的留手，就是对自己实力的侮辱。
“听得见，蠢货。”
切断了火焰与寒冰，平天下猛地睁开了他的右眼，转向了一心想要绕后破开蛊虫的天无常。
魔气的剑尖一点，他反手一剑刺向后者时，却微微上挑了半分。
又是十字的剑气激荡！
天无常早就习惯了二人间的剑道对练，躲开对方的基础招式，游刃有余。
战场上，宁然忙着追赶魔气分身，伯无霜则静静守候在天无常的附近，控住随时发动突袭的魔气，以及不确定敌我的平天下。
“你们客气，我就不客气了。”
睁开双眼的平天下释放出更加强大的剑气，那是源自于星神传授的手段。
群星般的剑气自众人头顶击出，如细雨般坠落，若不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这副场景倒是浪漫。
“铛……”
与巨阙撞击出铿锵的金铁之声，平天下手腕一抖，一剑击退了带着碎剑灵活翻转的天无常，嗤笑道。
“哼，要么你就放手杀了我，要么，就想办法自裁。在你们的眼中，我还是那个需要被救赎的可怜虫吧？实在是可笑。”
“不是想救你！”
巨阙中飞出了一枚正心鉴临走前留下的明镜果，天无常张口吞下这应急的果子，浑身的气力迅速涨了五分。
这几日，他已吃下了六枚。
操纵着五把剑的他顿时觉得大脑发涨，眼皮子也止不住的打架。
“那你，为何要如此拼命？”
即便有宁然和正心鉴提供的能量支撑，连着战了几天的天无常还是变得疲惫不堪，眼中布满了交错的血丝。他的手指轻点飞至侧身的一心恒念，使其瞬间变回了机关人偶的形态。
本人操纵着剑鱼骨和巨阙战斗，余下的两柄神剑，则交由默契的恒念来掌控。
二人在密集的剑风中来往穿梭，意识相连。
回想起月色朦胧间，正心鉴在讲述他重回二哥若木所在的岛屿时，带来的全新的浮屠讲学。
在他们大闹佛国前，三地的光头们总会把现世报、来生报挂在嘴边，根本弄不清什么才是因果，什么才是积德行善。
天无常脚尖点在碎剑之上，他右手持重剑巨阙，金气聚集的左手臂中捏着剑鱼骨聚集出的短剑。
旋转抽身间，挥出的迅猛三剑竟逼得平天下向后退了一小步。
后者蹙眉，散发着紫色光芒的眼瞳也随之闪烁。
横巨阙在胸，天无常重重吐了口气。
“总有人要帮你收拾你种下的恶果，不是吗？”
“呵，恶果？别开玩笑了，我是自愿成为魔气大人的忠犬，你还不明白吗？”
平天下从体内拔出了满是污血的鸣龙之雀，以左手执剑。
亦是双剑。
“我，只追寻力量！”
“自愿的话，背后还会被植入那恶心的虫子？平天下，你身为凡人天才时，成就自我的尊严呢？你那傲视苍生的无敌眼界呢？都被魔气吃干抹净了？！”
双剑交错，平天下终于飞身闪到了天无常的身后。
“聒噪！！”
两道不同的剑光交叉击打在了伯无霜的风墙上，后者早有防备，不光挡住了足以切割万物的斩击，也挡住了灵魂层次的剑道突袭。
一点寒光，悄然浮现在平天下的腰后。
“你想告诉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实话告诉你吧，自我们别离的这几年来，我随着魔气大人征战四方，光是死在我手下的神灵，就有一百三十五位！看到鸣龙身上这抹不掉的血了吗，那都是无法洗净的神之血！”
平天下的脸几近扭曲，就连被蛊虫无情操控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转身时又是一阵疯狂的连斩，速度快如鬼魅。
“谁，又能赐我报应？！”
远处有火光冲天，伯无霜注视着平天下的面庞，思索着下手的时机。
对方狠是狠，却保留了往日的记忆。
而天无常也因劳累陷入了情绪的泥沼，对着平天下怒吼。
“要是恶人当真有恶报，魔气也不会残害天下苍生，毁掉一个又一个世界！他已经超越了世间一切的律法和规则，太他娘的逍遥自在了！”
“那你说个屁！”
“你可以为自己的杀戮赎罪，可以回头是岸！他不行！”
二人一言不合，再度打作一团。
天无常的体表有冰甲护住关键部位，又有伯无霜在一旁助攻，战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二人没有丝毫的留情，每一击都奔着对方的破绽而去。
他们的斩击，甚至从巨大的火焰狐狸的身躯中穿行。
“回头，我已无路可走……”
“假设魔气放火烧山，你看到了却不阻止，是和他一同种下了恶因！将来说不定会有千千万万的无辜者葬身那火海，连你自己也会深陷其中，便是你一手留下的恶果！我现在阻止你继续行恶，劝你悔改抵抗，便是种下了善因。或许能借此打动你的心，与我们一同对抗魔气，便是结下护佑剑天界的善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正是这个道理？”
“你……”
“醒醒吧，这不是你！”
天无常粗暴地打断了平天下的话，和恒念配合默契。
他觉查到了体内生命力的流失，但还是在吸气中抬起头，大声喊道。
“我们还有机会！平天下，不要放弃！”
那一年，在对战连铁之后，平天下确实对强者心有仰慕。
他渴望得到更强的力量，不断超越一座又一座高山，直到俯瞰整个世界的天地。
可他成为了剑神后，才感受到了宇宙的浩瀚，和自身的狭隘。
为了摆脱那该死的心魔，想要活下去的平天下毅然接受了来自于魔气的‘帮助’，成为了邪神手下的一柄利剑。
而在这之后，如今的他更渴望得到解脱，得到救赎。
无数个深夜，平天下站在异界的山峦之巅，仰望着万古不变的明月。
在幻想中，三十三重天的玉柄龙神联手曾经的恩师星神，将他一剑镇压在黑暗的地底，再一剑赐死。
毕竟被蛊虫操控的自己，已然无力摆脱来自于魔气笼罩下的阴影。
因果为何？
经历了冥岛的巨变，随着岛屿漂移到山海大陆的浮屠教发生了因果的改变。
在若木和某位神佛的帮助下，森林和僧人们成功化解了无数岁月中积压的怨念，决心和谐共存，建立新的秩序。
他们祈求遗忘之神抹除不和谐的记忆，却被无声的回应所拒绝。
身怀罪孽者，必须牢记残酷的过往，方能为自己赎罪。最终，人族的国家只保留了零星的寺庙，由奢入俭，以慈悲的理念倡导人们积极向善，种下了不绝的滔滔善因。
此乃因果。
正是如此，正心鉴在重游故地时，才了解到了更多精彩的故事。
而从故事中获益良多的天无常，也在战斗中为旧友垂泪。
光是对视一眼，他就知道对方心中的种种不甘。
“平天下，不是用强横的剑术平定天下，夺得第一的威名，而是在危难之际安抚黎明苍生，驱逐黑暗！世界毁灭一空，那你心中的天下，又能在何方显现？！”
说道激动之处，天无常猛地吐血。
上一次濒临死亡，也是和入魔的平天下展开对决。
平天下仿佛充耳不闻，他将双剑高高抛起，身后却有虚幻的双手握住双剑，在天空中划出两道淡淡的圆弧。
圆弧中，留有两柄剑和虚幻手臂的道道残影。
他本人则闭上双眼、张开手臂，以两枚嵌入手掌的明亮眼瞳扫视着特殊空间内的全部。
时时担忧无常的伯无霜看得出来，要动真格了！
他立刻双手摆动，掐出了一则冰霜法决，在平天下释放全力一击的同时，在其身后绽放了一朵精致的冰花。
柔软的水流则包裹住天无常，限制了后者的行动。
“问命·天下一心。”
平淡的语气中，展现出了平天下的终极一剑。这也是他在成神之后，集合了毕生所学的精华。
没有任何华丽的剑气激荡，没有任何恐怖的噪声鸣响。
寂静的空间内，远处和宁然打在一处的魔气分身愣了一刻，随即被劈成了无法连结的两段身躯。
而他给了平天下的那柄脊骨之剑，也在遭受了沉重的斩击后，沦为了粉尘。
“怎么回……事……”
魔气分身努力尝试着合二为一，可光滑如镜的切断面仿佛蒙了一层隔绝的屏障，再也无法拼接。
平天下右手握着相伴多年的鸣龙之雀，左手伸向了背后被冻结的蛊虫。
单手将其捏碎。
众人身外的漆黑结界如同燃烧中的纸张，飞速消散。
面向尊重天无常的意愿、又在战局中帮了自己的伯无霜时，平天下深深鞠了一躬。
他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他看得出来，此时的凡人剑客天无常，已是油尽灯枯。
“善因善果，多谢。”